牧天云疑惑道:“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洛玉鲤见他双手一撑地,便顺利地站起身来,拍着身上的灰尘,样子全然不像是刚受过重伤的人,心里想道他也许就是所谓那种福缘深厚的家伙了吧。
“是我在南寨里救下的,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被山贼抓来当人质的。”
牧天云啐骂道:“他们还真是作恶多端啊。”
洛玉鲤淡然道:“像这种家伙在世上多如牛毛。我们修习武功,锤炼心志,就理应怀揣着善念,秉持大义,替百姓苍生清除这些为祸作乱的牛鬼蛇神。”
牧天云想张口却又无言可对,洛玉鲤所讲之言皆是理所当然,无可辩驳。可他确实又心存几分别扭,故而想起降魔的那句“不束于生死,不拘于善恶”来。
洛玉鲤此时已走至门外,发觉他并未跟上来,转过头问道:“你还站那干嘛?”
牧天云闻言先望她一眼,又将视线移至降魔“所在”的角落,似是仍不相信那里真的已经没了人,径直便往那个角落走去。
洛玉鲤此时想要出言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只能暗叫糟糕。
依她所猜测,降魔运用的应该是种玄奇的“障眼法”,让旁人可以对他视而不见。若是牧天云摸了过去,可能便会一下子给撞破,也就悖了降魔不愿露面的初衷。
不过,她所担忧的事请却并未发生。
牧天云茫然地呆立在墙角处,伸出手只能触摸到冰凉的墙面。眼前的一切使他不得不相信先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印象深刻的梦。他颓然转身走往门口,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失落。
而洛玉鲤此刻却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感受,眼底的惊异无论如何也是挥之不去。她本以为不管是怎样使人瞧不见的招数,降魔的真身始终还应是留在这房间之内。可是她在看到了牧天云无风无浪地站到那里,再展开灵觉探知时,却惊诧地发现这会儿降魔是真个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残念?化身?
洛玉鲤立即在脑海中搜寻起有关此类武功的记忆,结果却毫无所获。这并非是她孤陋寡闻,这江湖中真要比她懂得多的,恐怕也找不出来几个人。
凭她洛家千金的家世背景,自幼便浸染在她家那海纳百川的藏书阁之中,通学各家圣贤之文以及武经秘笈。此外身在赤丹峰上的六年间,她更是从具有通天智能的师祖六猿那儿听来了很多江湖上无几人知晓的秘辛奇闻。
可是到了这会儿,确实连她也不知道究竟有何心法武功可以做到降魔这般,人不在此地,仅凭残留下来的一道意念,便可与人对答如流,如具人格。难不成世上真有“身外化身”这种武功?
在她惊疑不定的当口,牧天云已从暗室中走了出来。
牧天云瞧她仍在愣神,先不顾自己的沮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有意安慰道:“别看了,可能真是我精神错乱来着,咱出去吧。”
“啊?”洛玉鲤却被他温暖慰心的语气逗得直想发笑,也先将降魔的事暂时抛之脑后。
二人正欲离开之际,洛玉鲤忽然灵觉一闪,一股微不可察的气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转头看去,原来在关押牧天云的暗室旁边,靠里还有一扇黑色铁门,微弱气息正是自里面透发出来的,于是她一把拉住了正一头往外面走的牧天云。
牧天云不解得看着她道:“怎么了?”
洛玉鲤伸出葱白玉指,朝那扇紧闭的铁门点了点,示意他里面的不寻常。
牧天云收到讯号,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里面有人?”
洛玉鲤点头道:“应该是,不过这人的气息时短时促,而且十分虚弱,连我也差点将其漏过。”
牧天云不明所以地道:“然后呢?”
洛玉鲤先是白了他一眼,很明显是在嫌他笨得够呛,接着才道:“所以说此人应该是受了重伤,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危险性。怎么样,要不要去开门看看?”
牧天云想也不想地道:“当然了,他肯定也是被姓丁的那个鬼抓来的,咱们当然要救救他了。”
洛玉鲤眉头一挑,指了指刚才被她丢在地上的大串钥匙道:“既然你想救他,喏,那是钥匙,你去开门吧。”
牧天云俯身捡起钥匙,打趣道:“你不是说没有危险吗,怎么还不敢去开门?”
洛玉鲤嘴角一弯,甜美地笑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再挨个去试钥匙了。”
牧天云呆愕当场,似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吱——呀——
幸亏牧天云鸿运当头,只试到了第二次。便发出一声脆响,钥锁相配,铁门也应声被他推了开。
这一来可引得洛玉鲤在一旁忿忿不平起来,埋怨道:“我可是试过了七八次才成,你这是什么倒霉催的运气!”
牧天云嘿然笑道:“好的才叫运气,哪有什么倒霉的运……呸,这是什么味道!”
他话都未说完,就被迎面扑鼻的血腥味道给呛了回去。
洛玉鲤自然也嗅到了这浓重的腥味,她从廊壁凹槽取下一盏火油灯,伸进门内,火光立时将室中情形照出个大半。
囚室中有两道身影依墙瘫坐,并非她先前所猜测的只有一人。不过这两人皆眼目紧闭,一动不动,若不是洛玉鲤以“本源心流经”无上心法感知到尚有一人还有生气,换谁都会以为躺着的仅仅是两具尸身罢了。
牧天云捂着鼻子,皱眉道:“他们是不是死了?”
洛玉鲤左手持灯,右手指着左侧身形较魁梧的人道:“他还有口气在。”顿了顿后又续道:“这两个你不也认识的嘛。”
“我认识的?”牧天云接过油灯,走进了些,借着火光定睛细瞧下,这才发觉这二人原来就是在梨州九天凤舞楼里遇到的那对儿被自己吓走的恶汉,左面壮些的便是那大哥何山牛,旁边脸上一道竖疤的自然就是小弟疤老三,不过正如洛玉鲤所料,他已经离开了人世。
“原来是他们……”牧天云看到两人的衣服上皆是血迹斑斑,疤三的胸口更是有着一道又深又长的刀口,明显是万死难活之伤。何山牛的身上虽然没有致命的创伤,但嘴角溢出的鲜血也几乎染透了他胸前的衣襟。何曾想当时还张扬跋扈的二人竟在此处落得这般惨状。
牧天云叹道:“太惨了,他俩怎么会落在了丁百鬼手里?”
他显然是忘记自己方才还是与其同等的境遇,这会儿竟可怜起别人来了。
洛玉鲤眉头一簇,回忆起之前“螳螂刀”马三爷曾质问“蜂四妹”冯巧儿陷害他们北寨一事。所说的就是冯巧儿谎称有两个家伙身携了不少金银,故意放风给北寨的人听去,害得他们不仅白走一遭,还被那二人打伤了不少弟兄。现在想来,恐怕就是眼前的这对倒霉兄弟。
这时,侥幸活下来的何山牛不知是感受到了油灯的热,还是听到了牧天云他俩的话,忽地眼皮一跳,自昏迷中醒转了过来。
火光中牧天云的脸在漆黑的房内格外清晰,何山牛刚刚睁眼便认出他来,忍着剧痛以干哑虚弱的声音道:“你是……梨州酒楼的……”
牧天云向他摆了摆手道:“你还是先不要讲话了。”转头又朝洛玉鲤问道:“如何才能救好他?”
洛玉鲤惊奇地道:“你要救他?你们之间不是有过节的么?”
牧天云急道:“那种小事过去就罢了,现在可是救人要紧!”
在这落针可闻的黑屋里,何山牛自然将他的话听得是一字不落。人类有时就是十分简单之物,只要在他落难绝望之时有助于他,无论轻重,哪怕只是一句话,他也会感恩戴德牢记一生。除非是一些狼心狗肺的贼子,不懂报恩反倒咬你一口,若真地碰上也只好自认霉运。
不过此刻看来,何山牛显然是属于前一种人,凶光不再的铜铃豹眼紧盯着牧天云,尽是发自肺腑的感激神色。
洛玉鲤看眼何山牛,再看着牧天云,忽然毫无征兆地莞尔笑道:“要把他从鬼门关给拽回来,换作旁人自然是难极了,可换你来救,却又是简单极了。”
牧天云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我虽从小读父亲的医书长大,但可从未给人看过病啊,何况……啊!我知道了,你是说我的苦丸子!”
洛玉鲤点了点头,道:“若我猜的不错,苦丸子既然能让你的内伤迅速痊愈,自然也可保他此刻的性命无忧。”
“哈,这回好了!”牧天云欣喜莫名,赶忙来到何山牛的身旁蹲下,放置好油灯,从怀中又掏出了那精巧的鹿皮小袋,摊开手掌,一连倒出了三颗药丸,送到何山牛面前,道:“来吧,李姑……我朋友说了,吃掉它们你就死不了了。”
三粒黑色小球在牧天云的掌心静静躺着,看起来如同炭屑般微不足道,但何山牛从洛玉鲤的话中明白,这可是能救治自己的灵丹妙药。自己受的伤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再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即便牧天云此刻倒出来的其实是三粒毒药,他也唯有选择试上一试。
“小兄弟,您的恩德,我老何到了即使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会忘记……”
牧天云淡淡道:“这话还是等你好了再讲吧。”
何山牛不再多说,艰难地抬手接过药丸,往嘴里送去。
洛玉鲤倚在门口,见此情景说道:“我先出去了,怕外面的孩子们等着急。”不等牧天云答话,便长身离开了。
牧天云也没管她,看见这边何山牛已将药丸吞咽进肚,又再倒出六粒,递给他手中,道:“我那朋友说这苦丸子是练武用的好东西,你吃下去后试着调运真气,可能效果会更好。”
何山牛却不肯再得寸进尺,忙道:“三颗就足够了,这些你快放回去吧。”
牧天云无所谓道:“放心吧,这东西我也做得出来,算不上什么珍贵玩意儿。虽然我也不知道治好你的伤要多少颗,但你体格这么壮,六颗可能都不够吧?”
何山牛无言以对,只有不停地回着:“够了,够了!”
蹲了半天,牧天云干脆坐了下来,问道:“我记得你们是打算去洛都参加比武大会的吧?”
“我这幅样子,还怎么去?”何山牛又看向旁边已经死去的疤三,神色落寞地道:“他是我从镇里带出来的,结果却……起码我要将他的尸首带回去,好让他能埋身故土。”
牧天云深深看他一眼,突然拍个巴掌道:“虽然你先前口没遮拦的,骨子里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我倒是没救错人。”
何山牛听他称赞,老脸一红,倒觉得难为情起来。可能当真是那苦丸子神奇至极,这会儿功夫他的气色已然好转许多,说话也顺畅起来,问道:“看样子,你们已将这群山贼给打跑了?”
牧天云指头一比划,怕被听到般压低声音道:“我这个朋友啊,虽没亲眼瞧见过,但她的武功应该是厉害得很!”
何山牛点头道:“也对,连洛家的掌上明珠都是恩公您的好朋友,所同行的伙伴自然也不会是寻常之辈。”
“啊……其实……我压根儿不认识什么洛家小女儿,当初那是唬你们的。”牧天云吞吞吐吐的样子倒像是个认错的小孩子。
何山牛先是一番目瞪口呆,随后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也不知是否牵扯到了伤处,边笑边痛得直咧嘴。
牧天云瞧见他这怪异的模样,不自觉却自然而然地,也同他一齐大笑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笑了便不想停止下来,就像是在开怀释放着些什么。对牧天云来说,也许是对降魔凭空不见的难解和郁闷。而对于何山牛,自然是跟随自己出来闯荡的兄弟却落得惨死他乡的悲恸和伤怀。
笑声终是渐止,何山牛忽地正色道:“恩公,敢问您的尊姓大名?”
“牧天云。”
何山牛双拳一抱,斩钉截铁道:“牧兄弟,我何山牛的命是你救的。等我回南方老家安葬了我兄弟疤三,我就到江湖上去找你,到时给你当牛做马,做奴做仆,万死不辞!”
牧天云被他给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笑道:“可别可别!你来找我做兄弟可以,奴啊仆啊什么的还是算了。”
何山牛的目光却是异常坚定,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郑重道:“牧兄弟,咱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牧天云露出笑颜,轻拍了下何山牛的肩膀,道:“就这么定了。”
何山牛用手握紧那六颗药丸,咬紧了牙也回了声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