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露秋开始发狂了。本是安静的夜,生生被露秋悲惨的嘶喊声划破。
几个伙计在田顺的吩咐下,将露秋连拉带拖推搡着往外走。
我眼睁睁的看着露秋被推出去,她哭得像是个被遗弃的小孩,嚎啕不已。甚至用手指抠住一切能攀附的东西,桌子、木椅、门框,每一处都留下了十个深深的沾着血色的指印。她喊着我,恳求我,声声入耳句句揪心。我的心告诉我说,原谅她吧,但我的身体还直直的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踏雪也扑到我的脚边哭着扯着我的裙角,乞求我再给露秋一次机会。但机会既然被称之为机会,便是因为它的一闪即逝,抓住了的,自此无忧无虑平步高升,抓不住的,也只能在懊悔与感慨中念念难忘。
露秋终于在几个伙计的通力合作下被丢出门外,紧跟着的是大门‘砰’的一声巨响,那是伙计们重重阖上门板的声音。我也随着那声巨响不自然的抖了下身子,仿佛一股寒气瞬间爬满全身。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被那如同石墙一般的门板远远隔开,不知是这门或是墙的隔音太过良好,还是离开了济愈堂的露秋不再哭泣,室内又恢复了一派寂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桌案上的灯焰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响,伴着清影在墙面上飘荡。
“阿德,看到了吧,这叫杀鸡儆猴。”吴是非翘着腿,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婢女都能被逐出去,何况是你我二人这样两个无所事事的食客呢。前两天露秋还为了护卫自己的主子打伤了我,没想到几天之后就被她敬重有加的主子逐出门外。悲矣悲矣。”
吴是非的话让我回想到了几天前厨房里露秋的英姿。她手握竹竿,面对高手毫无惧色。身手敏捷,腿脚凌厉。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残忍无比,竟然能够狠下心来驱逐露秋,还说了那般令人寒心的话。我怎么可以变得这样可怕,无情无义,冷漠残酷。
血在刹那间涌上头顶,我像一根压弯的竹竿突然被释放了压力啪的一下弹起来,如同旋风过境冲至大门前,用足了全身的气力拉开门扇。
然而,门外,却是空的。
“小姐,请回房吧。”田顺静默的在我身后说道。
门,又一次被伙计们关好。
“田顺,你跟我过来一下。”我甩开了上来搀扶我的踏雪,转了方向,直奔诊室而去。
身后的脚步近乎没有声音,要不是门板的轻碰声,我甚至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诊室之中。
额头上没由来的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小姐,露秋或许是被她熟识的人带走的,所以小姐大可不必忧心。”
我回身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番。
面貌上确实是田顺,但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田顺,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说话办事居然这么麻利。”
田顺低眉敛首,恭恭敬敬的答道:“小姐只是一时慌了心神,觉得事情棘手,换做平时,田顺所为并不算什么。”
我阖了阖眼,随手捻起桌案上一撮晒干的药粉在指腹间搓捻着。桌案之后既是药柜,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气。我自幼喜欢药材的香气,每每闻到都可令我宁神,这也是我选择了来诊室问话的原因。我担心自己会急火攻心以致乱了经脉,旧毒复发乃至无药可医,如此,吴是非舍了三成内力换来的我的这条命也就白费了。制解药须得两月余光景,从白马寺回来到现在不过将将三十几天,药材也只收集了大半,这样的节骨眼上,还是小心为妙。
“小姐,若是没什么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我回过神来,想想田顺说的也在理,或许是因为我太过惊慌,才会处处警惕。于是我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田顺应了声,随即转身要离去。
就在田顺的手指搭上门板的一刹那,我反手一弹,将刚刚藏在手中的药丸朝着田顺的后脑打了过去。
电光石火间,我只看到眼前人影一闪。
我取了银针,向左前方掷去,与此同时左脚轻抬,右脚足尖一转,闪身向右侧退开。
身后突然掠过一丝轻微的风劲,我借势一转,左手反手一抓,只听刷拉一声。我二人都停了手。
对面,一人站在离我一尺之外,那面容,竟然如此熟悉。
我的心脏几次三番罢工,要不是我还在努力的大口呼吸,说不定已经背过气去了。
我惊诧的抓着手上那张刚刚揭下来的脸模,站在我对面的那个扮作田顺的人居然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