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再换,从鲜血淋漓到一片繁华之景,江宁却迟迟不能从前一刹那回过神——那个她如今欢喜的男子,踏着忘川千百族人的尸体,嘴角一抹冷艳至极的微笑。
“这便是五百年的四界盛会。”碧落仙轻笑盈盈,江宁默然不语。
来来往往的人极多,江宁惨淡着面色好一会,才抬眼轻声问道:“为何仙界对忘川之族……”
“自是因为忘川乃妖界第一凶兽啊,”碧落仙捂着嘴一笑,眸光里却是冰冷彻骨,“忘川凶兽修为乃万兽之颠,何况仙界曾有这般的戏言一句:若是要收忘川凶兽乖乖听话,掏其心,锻其魂,即便是赴死,忘川凶兽也莫会多说一句。”
“如此利器,何人不想得之?”
“……而你,”碧落仙见江宁不答话,声调低了下来,笑中几分怜悯,“何况,是妖仙之后,更是利器一枚……”
江宁因眼前云彩万千迷晕了眼,未曾听清碧落仙的话,碧落仙也只是多瞧了她几眼,便默然不语。
红衣女孩儿在仙界四处游逛,江宁随着,确是有遇见温闲的那一幕。不知为何,江宁心中总是安然了一分。
碧落仙看着江宁轻舒了口气,低眼中几分讽意。
“这少年郎可当真好看!”红衣女孩儿支着脑袋,躲在梨花林后笑了开来。
江宁只觉女孩儿说的话几分熟悉。
“每世遇见,第一句皆是——少年郎可当真好看,”碧落仙笑得调侃,“这百里遇的模样,倒还真符合你的口味。”
江宁脊背一僵。
梨花万千逡巡中,有一群穿宽白宫衣的少年,琴瑟风雅。
江宁淡眼,她很快便找到了在人群中的百里遇,一身白衣,含笑风雅。
可如今,她已没有再深的感觉。
“不过这初见的戏可并不好看,”碧落仙盈盈一笑,水袖一挥,风光便流逝得快了许多。一如第一世那般,红衣女孩儿对白衣少年的情意与日俱增。
“倒不如听听仙尊上玄是如何说的。”碧落仙颇有深意地瞧了江宁一眼,笑了开来。
江宁忽觉脊骨一阵寒意,她眉目依旧是薄淡,却多了份牵强。
“如今忘川王女对你心有所许……”腾云官衣的男子轻抿了口茶,眉目冷冽至深,透出一阵莫名的戾气,“这倒是好事……”
“不知上玄仙尊有何吩咐?”少年站立几分拘谨。
男子抬眼,嘴角勾起轻薄的微笑:“百里家的七少爷……百里家……如今还是中道落寞的仙家吧……”
少年的脊背一僵,半晌,他轻声应道:“是。”
“被人戳着脊背的日子可不好过,”男子轻笑,威压一分分放大,“你们家的期望便都托付在你身上了……”
“是,”少年咬着唇,苍白着脸应道。
“本座可助你一臂之力,往后即便是九重仙尊,你许是都能登上……”
少年默然良久,他咬着牙道:“不知上玄仙尊有何事要吩咐百里?”
“把忘川王女的心取来……”男子声调薄淡清冷,他支着脑袋,含着讽笑。
“是。”少年低了头。
江宁不由自主地将手放上了胸口,心脏的跳动声急促起来。她惨白着脸,缓着气道:“为何……为何?”
“为何?”碧落仙嘴角弯起一笑,“这些话便耐不住了?后面的戏可比这好看万倍……”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为、何……”
“为何站的如此远?”江宁见远处一身繁复金袍和一身灰蓝官衣的男子,却始终看不清那两张脸。
“时日离现今越近,记忆之境中人物残留的神识便越多,”碧落仙支着脑袋惰懒地轻笑,“如今的上玄仙可不会对你手下留一分情面……何况,若是让你听见了等会他要说的话,现今,他许是都不会留你一分情面。”
江宁面色一顿,她眉间轻皱,几分恍然。
“噬仙海的事,师弟可是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噢,我倒是忘了与你说,”碧落仙轻声一笑,“上玄仙是如今仙帝重华的师弟,你莫要忘了。”
闻言,江宁眉皱的更紧了。
“自然,”回声的男子言辞间尽是薄凉之意。
“那便说说吧。”金袍男子摆下一粒棋,语调不怒自威。
“忘川王女之心。”官衣男子一字一顿。
金袍男子指间棋子‘啪嗒’落到了盘上,他嘴角勾起一笑:“师弟莫不是开玩笑吧?”
“自然不是,”官衣男子漠然淡声,“千年前本座过忘川殿之时,斩杀了万千忘川兽,本是可以收获颇丰,却被江赫连毁了个干净……如今的忘川王女乃妖仙之后,潜修为纵使是上代妖君与上任莲玦殿殿主之和也不如她……”
“若要攻破妖界,必要复噬仙海为千渡海……”
碧落仙清妍的面目猛地一沉,她嘴角浮起冷笑连连:“千年过去,这些仙人称霸四界的野心真是越来越令人作呕了……”
“江赫连可不会让你动他家王女半分……”金袍男子拂了棋盘。
“本座自是找到了最好的人选……“官衣男子难得扯出轻笑,”妖界之人贪恋情意,这颗心本座是必定拿下了。”
“师弟未免想得过于轻易了,”金袍男子抿了口酒,“本座瞧那百里家的小子似乎对忘川王女也有几分情意……”
官衣男子眸色一暗,随即便笑得轻蔑:“重华,无了他,本座也可以。”
“你……”
“本座的七情早在千年前便被魔君碎了个干净,骗骗忘川王女总还是够的。”
“若有来世,一壶清酒,两人白头……”官衣男子笑了起来,“这种情话说出口,未免太容易了……”
江宁猛然一愣,她感觉到眼角有泪涌出,湿了脖颈,恍若鲜血涌流,灼热而冰冷。
“你不过是棋局一子,”碧落仙轻声一笑,“怎的,你还真信这九重之上的仙人巧舌如莲的话?”
“上玄仙近几日喂你血,不过是想让你的修为更为强大些罢了……待你听命于他,踏平妖界不过是时日的问题。”碧落仙字字如针,扎在了江宁的心上。
“不过这上玄仙演戏也真是逼真,天上地下,除了仙帝重华,皆是信了他对你一往情深。”
“你说,上玄他会不会,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碧落仙盈盈一笑。
“为何……”江宁喃喃,她恍然忆起,一红袍男子笑得温雅:阿宁,今生,我只求与你,共华发。
“斩杀千万你族人的是他,逼死你母后尚宁的也是他……江宁,你莫要想的太多了……”碧落仙恍惚在江宁身上瞧见了她当初的影子,她轻声念道,眉目薄凉。
碧落仙轻推了江宁一把,她眸色渐深:“那便好好看看清楚吧,这些仙人恶心的模样……”
“何人?!”官衣男子一声冷冽嗜血,他一晃身便掐住了江宁的脖颈。
“你是……”
江宁漠然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男子,眉目如画,举世风雅……可当真不适合她啊……
她恍然闭上了眼。
脖颈间似乎有血潺潺流下。
“不是不适合,只是,一个在仙界之巅,一个在妖界之巅……若是遇见,只会生灵涂炭。”
“酌光,带我回忘川……”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淡香,江宁闭着眼喃喃。
“好,小宁儿。”男子轻叹。
“用千年的修为开溯时镜,只为让忘川王女看清我们这些仙人,”花裳女子的声调薄淡,几分讽意,“碧落仙,你是越来越不会做生意了。”
“可本仙倒是觉得很值呢,”碧落仙脸色几分惨白,灵气在她四周以极快的速度外溢,她嘴角勾起的笑几分轻蔑,“若不是上玄仙差点要毁了忘川王女的魂魄,本仙倒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看看,待她看完那些……怕是……”
“你就不怕他杀了你吗?”温颜冷声。
“上熹仙说笑了,”碧落仙指尖一挑,落在了卧榻之上,绿纱伴着双足浸入碧落泉中,灵气外溢缓了许多,她轻笑,“本仙既然敢拿千年修为来开溯时镜,就从未想过再要多活几年……”
“……早早便厌倦了这世情长短,”
秀美的绿衣女子支着脑袋,浅笑盈盈,“你说可对?上熹仙。”
似望见碧落仙眸底的落寞,温颜低眼不语,良久,她抬眼淡声道:“长悯仙终是不适合你……”
闻言,碧落仙眼眸里一刹那寂寥闪过,随即她便笑了,眼底几分轻蔑的嘲讽:“就如仙帝重华于上熹仙而言?”
“你!”温颜霎那冷眸。片刻,她拂袖离去,再无一句言语。
“不合适……不合适……可当真望眼天下,痴情人如此之多……”碧落仙低眼喃喃,她径自唱起了小调,是魔界广为流传的情曲,一句相思,余生便要用岁月相偿。
“上玄仙,如今你是在扮戏,还是当真已入戏中,无法自拔?”
“再者……你是要骗过众生,还是要骗过仙帝重华?”
“可仙妖殊途……殊途莫同归啊……”
碧落仙抬眼望向天际,浅薄色的云彩拂过湖对岸,她恍惚间,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弯腰掬起一捧流光,笑意清淡。
听闻一个魔修所言,那是九重天上的仙人。她惊叹,被父王天天叫骂的仙人竟生的如此清俊动人。
那时年少轻狂的她,便这般被吸引,愿堕入往生界受罪孽腐蚀之苦,只为蜕骨成仙,换得一朝,能站于他的身侧,多瞧他一眼。
千年的腐蚀之苦,如今她想起,五脏六腑也隐隐发疼。
“为何我深情相付,却终是不得相许……”
她低声轻叹,叶落鸟鸣中,遥遥似乎有琴瑟相应。
碧落黄泉,三生石畔,她等,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