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宁终究是没有再听到温闲再叙说他们当年的事,待她再醒来,风光熟悉动人,而眼前之人,是一身飘逸长裳、予她碧落泉的女子。
“怎的,不喜见本尊?”女子捂着嘴轻笑,眉目间风华无两。
“未曾。”江宁挣扎着想起身,四肢却浑然没了知觉,“这?”
“你的魂还未融透神身,再安分几日吧。”女子唇边有浓烈酒香,她支着脑袋娇笑连连,“待你回了神身,我们倒是可以比试比试了。”
江宁看着女子半晌,闭眸不语。
“再好好睡几日吧,不过半月,你便能知晓前世的一切了……”
“仙妖之恋,倒也真是令人听着新鲜……”女子敛了笑,她似是想起了谁,一丝苦涩,一丝冰凉。
身边涌动的泉流,江宁猜,她所在之地,便是碧落泉之眼。化神、化神……世人几世都求不得的东西,她竟如此好运,招手即得。
“凶神忘川,与妖君平起平坐之位……你可觉得是好运?”
一片落花掉在了江宁的眼眸之上,女子的声调恍若潺潺流水,也似风拂摇柳,淡香铺面。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他如今,可好……”女子轻声喟叹,她低眼几分寂寥,“你现今走不了,本尊便给你说说这四界之事吧。”
“你可听闻过,仙界屠魔之说?”
“未曾。”江宁淡声。
“那仙界屠妖你定是也不曾听闻。”
“屠妖?”闻言,江宁怔然。
“是,”女子轻笑,“他们人世皆言,妖魔毁害苍生,只求得道升仙,却不知,真正令人作呕的,是那九重之上的仙人。”
“千年前仙帝挑起仙魔大战,过不了百年又生屠妖之心……”女子一字一顿,携着冷笑。
“为何?”江宁面色一冷。
女子指尖一挑,放了张卧榻在江宁身旁,径自躺了下来:“为的是众人求仙,为的是九重天之上在四界之内,永世为王。”
“魔界之人如今倒也对仙界并无多大看法,千年前的疏影只是记忆中的片刻罢了……而妖界之人却不同,上一代妖君,可是用自己的性命与元神,将妖界与四界相通之处的千渡海炼成了噬仙海,决意与仙界永世不再交好。”
“噬仙噬仙,仙人若敢踏足一步,必定魂飞魄散,直至堕入往生界化作恶鬼,日日受罪孽仇怨腐蚀之苦……”
女子说得清淡,江宁却青了脸。
“如今仙魔都是殊途,何况是仙妖……不过他们九重之上的仙,倒还真是个个长了个好模样,看着便让人欢喜。”
一阵异香袭来,江宁莫名感觉一阵睡意。
“你还是睡吧,很快,你便都知晓了……本尊说得困乏了……”
“可你不知道,本尊曾是魔界王女……那时也是高高在上、风华无两啊……”
“喂,那个少年郎可当真好看!”一声娇俏,江宁猛然睁眸,远处一身红衣在桃林中上下蹦窜,分外显眼。
“从你遇见他第一世起,”一袭软香传来,江宁回眸,女子盈盈一笑,“便好好看这出戏吧……”
江宁默然,女子低眉。
“你说的可是我?”白衣小男孩折了枝花,还未长开的眉目已见优雅清冷,含笑间皆是大家公子的风范。
“……”女孩儿噎了半晌,‘嘿’声笑了,“你是哪家的公子,为何在我将军府?”
男孩微微一笑:“我是百里家的二公子,名遇,百里遇……”
江宁猛然捏紧了拳,她面色忽得苍白如雪,她转眼看身旁的女子,像是要求证什么:“他说的……可是……百里……百里遇?”
浮在她身旁的女子并不搭话,只是抬眼看她,淡然一笑。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江宁的眼眸再也平淡不下来。
“阿遇,今日我随爹爹去边疆,过几日给你带些好玩的东西回来,”红衣女子铁甲戎装,盈盈一笑,眉目的风华颠覆天下。
“好,”男子笑得温雅,却是情意至深,“待你回来,我必位居高相,也好配的上你这小将军的身份……”
未等男子道完,红衣女子却是怒了:“不准唤我小将军……过几日……过几日我便是大将军……你、你、你若是再唤我小将军……本将军就不理你了!”
男子‘噗’声轻笑开来:“好,都依你,宁儿莫要气坏身子。”
“本将军才没生气呢!”红衣女子脸唰得一红,她怒嗔了句,转身便大步离开了丞相府。
男子站于庭中轻笑,繁花纷飞。
“看样子爹爹倒是得早些让位于贤了,省的我们丞相府的二公子日日望眼欲穿……”有老者朗朗清笑,眉目间尽是调侃之意。
男子也不羞促,只是回眸淡笑。
边疆战火连天,风沙吹满了红衣女子的眼,她起剑淡然,磨去了一身锐气和执拗,面目也坚毅几分。
女子学起饮酒,起初一杯一小杯,而后一袋一袋,倒也不醉。
“将军可是喜欢望月亮?”别族的舞女脚腕处一系银铃,笑声随风。
“不,”女子淡笑,眉目间尽是温和,“我在望人。”
舞女眉眼一弯,尽是了然:“能被将军欢喜上的男子,按你们族的话,定是才华横溢,郎艳独绝吧?”
“在我眼里,他确是如此,”女子笑了开来,酒也多抿了一口。
“这战也快完了,那时将军便能回去与他厮守了……阿音倒有些羡慕将军了……”
女子难得红了脸,她低眸,嘴角释着笑。
像是心里被硬是灌进了什么,江宁的心忽得疼了起来:“与我有十世姻缘的,是他……”
江宁体内的灵气翻涌起来,闭眸缓和良久,再睁眼,是红衣女子跪地接召。
“阿遇,你为我拒了邻国长公主和亲之意……我再去边疆一年,回来……我们便结亲……待我回来……”
女子喃喃,可她知道,此战,许是难回了,但男子应许得温雅决然。
帝君昏庸,犬马声色……朝堂腐败,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她手下的兵,皆是强召而来的农家……
一座座城池受降,风雪刮得女子眼疼得厉害。可是在帝乡,还有她所在乎的男子呀,她怎么能让这些卑虏去碰他一分一毫……
残兵匹马,女子的红衣被血浸透,逐渐转黑。月色如霜,映在她的铁甲之上。
她最后一次望月,也希冀那个人,睡得安好。
战报传千里,朝堂震怒。而后,便是与那梦中一模一样的画面,恍若魔怔般,一声羌笛直捅人心。
长相思兮长牵挂,阿遇,你懂,便好。
江宁怔然落泪,所有的画面凝成记忆夹缝里流淌的图案。
“阿遇……”她喃喃,碧落仙只是深眸看了她一眼,袖一挥,便是一个妖娆女子站于城墙上落泪。
江宁抬眼讶然……花夕。
“她便是邻国长公主,花夕,”碧落仙淡声,“你死后,她招仙道咒你堕入牲畜道,却因天道相助,你成了忘川之后。”
江宁凝眸,低眼轻扯了嘴角。
“她有三四支姻缘线,但最欢喜的,还是百里遇……”
“与我何关?”江宁轻笑,冷声淡然。
风光忽得一换,满目清雅悠然,远处楼阁高居,琴瑟作伴,江宁几分讶然。
碧落仙看江宁眉目间的疑惑,她抬眼轻笑:“这便是妖界忘川,远处那座宫殿便是忘川殿……”
江宁额首,面色渐淡,碧落仙却笑了开来:“上玄仙便要来了,仙妖之战,若是没了他,可不好看。”
“这是何意?”江宁怔然。
按温闲所言,他应是天宫宫学之师,即便是仙妖之战,他应是不会参与。
天色忽暗,天边暗云压来,银光乍破,江宁抬眼,面色一顿:“这是……”
“十、万、天、兵。”碧落仙冷声一字一顿道。
“你为何不看看那儿?”碧落仙抬手一指,江宁顺着望去,只见一袭圆领月牙色宽袍,空袖宫绦,腾云纹细致淡雅,男子冷冽的眉心处,烈火纹恍若鲜血沸然。浮于半空中眉目肃穆的男子,四周是万把虚剑纷飞,这般熟悉,这般陌生……
“上玄仙贵为仙界战神,你说,仙妖之战,他怎会不来?”碧落仙轻笑。
江宁面色苍白,她恍然咬破了唇,血珠顺着她的嘴角滑下。
“……怎会?”
“逍遥上玄,四界之人见之皆要称拜,这九重天之上,除了仙帝重华位高他一阶,其余人于他而言,皆是草芥……”碧落仙捂嘴轻笑,“仙帝会让天下极少数人三分,而上玄,仙帝可是要让七分之余。”
“自古皆言上玄为第二仙帝,修为位四界之首,仙魔之法皆修习于心……”
江宁猛然想起了温闲眉间时而溢出的魔气……
“若不是上玄渡不过心劫,如今的仙帝许是他了……”
江宁怔了许久,半晌回不了神,碧落仙也无多话,只是静眼看着妖君亲身迎战。
嘴角轻扬,男子墨色的眸底一片轻蔑。轻念了几句咒法,娴静的风光片刻鲜血淋漓。江宁在那个人眼底,看不见半分温存,只有刀光厉烈,血色纷飞。
像是被人压住了脉络,江宁忽觉喘不过气来。
“我们跟上去吧,”上玄一闪失了踪影,碧落仙回头看了江宁一眼,便捏了诀淡声道。
千万道剑光向一小团红衣涌去,男子一身宽衣如雪,眉目漠然。
“你是何人?”女孩儿身形一闪,盈盈笑了。
男子漠然无语,又召了剑,剑气更凌烈了几分。
“真是一点儿都不友好,”女孩儿看着男子召剑半句不语,短眉一皱,身子一弯躲过了剑气便扯着嗓子大声哭叫道,“爹爹,爹爹,有人欺负宁儿啦,爹爹,爹爹……”
“破铜嗓子,”男子漠然如雪,薄唇轻启,剑气又凌烈了几分。
“……你这仙修真不知好歹,”女孩儿抚了抚胸口,似被气得不清,她指了男子半晌,却被剑气划破了空袖。似察觉到局势不对,女孩儿低声怒骂了句什么,便捏咒溜了。
“过几日我再找你算账。”
“竟能从上玄剑气下溜过,你这修为也算上佳。”碧落仙一声轻笑。
“他只是召了剑气的势,连修为都未露半分,”江宁淡眼,她的心恍然被浸入了千年寒冰池,只觉透骨的凉,“仙妖殊途……为何我会与他有十世姻缘?”
碧落仙笑了:“你莫要着急,慢慢看来。”
从原点初始,上玄仙,你设了百年的局,却终是要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