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杂院之后的莲夫人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只见这时的莲夫人发髻高盘,弄得利利索索,腰间系着围裙,手里拎着抹布,就好像大杂院的主妇一样。
若是这个形象被道场的弟子们看到了的话,他们该是什么反应呢?
莲夫人一边在水池边忙活着掰弄着海鲜贝类,一边忙不迭地说道:“啊呀,快请,快请!先生往里面来。”
说着莲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接着说道:“呵呵,说是屋里吧,里面实在是狭小。哟,这么说着,先生可就躺下了啊。哦,对了先生,刚才有位叫做铜义的人过来找您。”
话音未落只听那个叫做铜义的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有一事请教先生。我家里那个母夜叉实在是把我给气坏了。”
说着这位铜义便毫不客气地进屋里来,一屁股就坐在了泰轩居士的面前。
不用介绍,这又是一位前来找泰轩先生评理的乡里。
在泰轩先生高尚品格的感化之下,大杂院已经从原来的又脏又乱又差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整洁有序、团结友爱的社区了。
同时泰轩居士也因此声名远扬,这不,眼前的这位铜义就是大老远赶来求教泰轩先生的。
“您就是闻名遐迩的泰轩先生吧?我是住在深川古石场的铜义,有一事相求。我这个人吧,生性讨厌吃青花鱼,而我家里那个不明事理的老婆却偏偏今天吃青花鱼,明天还吃青花鱼,天天如此。真是气死我啦。”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来的这位可是位不可小视之人呢。”
泰轩先生苦笑了一下,翻身起来。
“泰轩叔父!我有一事相求!”
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安的声音。
五
铜义刚想向泰轩先生诉说一番关于自己老婆的苦衷,没想到刚开口就被从门外闯来的小安拦腰截住了。
“叔父!你听我道来!”
泰轩居士未曾开口说话之前,先抬起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
“小安不可无礼。没看到有客人来了吗?你的事情过后再说吧。”
“什么?客人?难道我就不是客人吗?”
说着,小安用膝盖磨蹭着凑近泰轩先生接着说道:
“小美夜不听我的话,请叔父劝说劝说小美夜吧。”
“哦。我说小安啊,没想到你们二人这么快就开始小夫妻一样吵架了啊。真是太快了啊。啊哈哈哈!”
一旁的铜义直听得云里雾里,一时间呆坐在那里如同泥人一般。
“小美夜说要同莲夫人一同前去日光山找作爷爷呢。”
小安话音未落,只见厨房的莲夫人一把拿起抹布胡乱擦了擦手,连滚带爬一般地来到众人近前迫不及待地问道:“美夜,你说的可是真的?啊……我的美夜啊,高兴死为娘了啊。自从你爷爷匆匆离去,为娘我也是日夜挂念呢。我说泰轩先生,求您让我们母女二人前往日光山吧。”
面对着眼前这个意外的“友军”,小美夜眼睛里立刻闪现出异样兴奋的光彩。
“原来母亲也想去见爷爷啊?嗯,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吧。”
闻听此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莲夫人眼眶中滚落。莲夫人一把抓起小美夜的小手激动地说道:“谢谢!谢谢美夜!你这还是第一次叫我母亲啊!听着这一声母亲,为娘我,死了也心甘情愿啊。”
说着,莲夫人一把将小美夜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一颗颗热泪从莲夫人脸颊上滑落,滴在小美夜的小脸上。
被莲夫人一把搂过去的小美夜先是一惊,而后反而像是异常享受似的喃喃地说道:
“嗯,起初有些不习惯,渐渐地我觉得你是我的母亲了。所以我才想求求泰轩叔父,让我们一同前往日光山。”
一旁的小安闻听此言,不禁吃惊地大张着嘴巴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嗯……那么,我改日再来打扰。”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铜义终于醒过味道来,退回到房门处冲着小安深施一礼,然后如同空气一般转身无声地离去了。
一直沉思不语的泰轩先生终于开口说道:“小安啊。”
泰轩先生此刻的话语声显得极为低沉。
“你不该阻拦啊。”
“嗯?那该怎么办?莫非就让小美夜跟着眼前的这个莲夫人去日光山不成?”
“一个是迫切想见到自己爷爷的小美夜,况且还是像父亲一样将自己拉扯大的爷爷。一个是为了抓住人生的最后一次机会求得父亲原谅,想尽一份孝心的莲夫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该阻拦和拆散她们二人啊。小安,你懂吗?”
“泰轩叔父!看你净说些什么?!要这么说,我也要去!”
小安瞪大了眼睛嚷嚷道。
六
“我们这就叫做守株待兔。”
负责这一哨所的柳生藩衙役津田玄蕃抬起手中的六尺大棒往地上一戳。
“是啊是啊。自从日光山东照宫修缮工程开始以来,方圆四十里都封山了。沿路盘查之严格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母女结伴前来日光山这个是非之地呢?”
“说的是啊。还有啊,这条山路要是还通往他处还成,遗憾的是只通往日光山一个地方啊。这样想来要是有那么一对母女能主动送上门来,那可真叫一个巧啊。”
点点繁星点缀着的星空下,哨所周围篱笆林立,入口处燃起了熊熊篝火。
这所建在鹿沼新田的新哨所是为了重修日光东照宫而临时增设的。
“到底是谁出的主意?为什么偏偏要将一对母女封入护摩堂的北墙壁?”
“嘘!小声说话!据说这是我家藩主为了能够顺利地完成本次大修,才想出了这个方法啊。”
“谁出的这个主意又与我们何干?我等只管捉住一对母女交差就是了。”
路静人稀之下,哨所外篝火旁的人众说纷纭。
云层间时隐时现的月亮,如同一片白色粉末一般散发着混沌的光芒。在这片浑浊的光芒中,草木摇曳,人心浮动。
这时从对面走来一高一低两个女人的身影,已经筋疲力尽的她们止住脚步,远远地望着前方篝火映照下脸色赤红得如同厉鬼般的衙役们。
这时只听一只手里拄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细竹竿,一只手牵着一名小女孩的貌似母亲的女人开口说道:“小美夜累坏了吧?脚疼不疼啊?”
“不疼,我一想到被带进大山的作爷爷,脚就一点都不疼了。”
“啊,小美夜如此思念爷爷啊!……小美夜和爷爷生活的这么多年里,我身为母亲竟然不管不问。”
“爷爷经常告诉我说:你的母亲是个没有人性的人。所以我从很小开始就以为我母亲并非什么好人呢。”
“美夜不要说这些了。不过即使你这么想母亲也是无可厚非的啊。从今往后,母亲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
母女二人从江户城一路风餐露宿,眼见着日光山近在咫尺了。在这段路途上,母女二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正所谓血浓于水,骨肉亲情总是难以割舍的。
经过一路的交流,已经完全亲近了莲夫人的小美夜此刻正拖着绑腿和草鞋紧跟在莲夫人身后。
“母亲啊,是不是马上就到日光山了啊?”
“嗯,是的,再稍微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两个人就来到了哨所前。
“站住!”忽然从旁边蹿出个大汉手持大棒横住了去路,“不问你们姓字名谁,也不问你们来自何方,我只问你们可是母女?”
七
换作以前的莲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必定是一脸淡然、不怒自威地喝问:“休得无礼!还不速速退下,免得一死!”
而现在的莲夫人只是一名不知名的过路人。
“官老爷,”只见莲夫人轻启朱唇,双手撩起衣裙,一边朝地上跪着一边对小美夜说道:“美夜!别傻站着。在官老爷面前莫要失礼。”
进山心切的莲夫人如此卑躬屈膝正是为了摆脱眼前官府的衙役,尽快通过这个哨所。
横住去路的衙役怀抱木棒接着问道:
“以防万一,我再问一遍。你们二人可是母女?”
对于此刻的莲夫人而言自己与小美夜被人承认为母女可谓是求之不得之事。所以在听到眼前衙役的问话后不禁喜上眉梢。
莲夫人笑呵呵地迫不及待地回答道:“正是。如官老爷所见,我们正是母女。真是太感谢了。”
“哼哼哼,这回答可真是奇怪。看长相倒确实像是母女。”
“官老爷说哪里话来。不管何人问起,这美夜都是我的女儿,我也是美夜唯一的母亲。好啦,我母女二人还要急着赶路,既然官老爷也问清楚了,那么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们母女二人过去?”
小美夜也从一旁说道:“母亲,母亲,快求求这位官老爷,让我们早点过去吧。”
听到小美夜的这句话,一直死死盯着这母女二人的衙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好!我这就去写通行文书,在此稍候片刻!”
说罢,这衙役转身飞一般地来到哨所内嚷嚷:“各位各位!老天开眼!终于来了一对母女!而且还是一位风韵的大美人儿领着一位可人的小美人儿。我们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正在喝茶的津田玄蕃闻听此言急忙起身说:“甚妙甚妙!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诸位,按预定计划行事!”
在玄蕃的低声命令之下,众衙役起身赶往外面。
“来得真是时候!你们母女二人尚不清楚吧,此次我柳生藩奉旨重修日光东照宫,为了图个吉利,特意在此处设了一处哨所,为的就是请通过此处的第一对母女前去一同庆祝。你们母女二人算是来着了,我们可要好生招待你们一番啊。”
被活生生埋进墙壁之内,这是何等优厚的招待。
被蒙在鼓里的莲夫人一时间只觉得莫名其妙。玄蕃见状继续哄骗道:“也就是说你们母女二人从现在起就是我们藩主的座上宾客啦!我们几个这就护送你们去见我们藩主!来人!准备轿子!”
随着玄蕃的几声击掌声,只见几个大汉抬着一顶轿子出现在火光映照的光影中。
“无须客气!来!请上轿!”
不容分说,母女二人便被众衙役抬到了轿子之上。——如此重要的人体栋梁,岂容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