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若是能雕刻出个精品之作置于东照宫,那我作阿弥也能与大佛师法眼康音、狩野探幽、左甚五郎等名匠齐名啦!这样你也能永远留在菩萨身边喽!嗯,这样想来也不算什么嘛!不就是稍稍忍耐一段时间嘛。”
一
夏日的毒辣的日光里,午后突然刮起一阵秋天般凉丝丝的风来。
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所小学。沿着这条道路往前走然后左拐,过了四本龙寺之后,在不远处的右手,一座吊桥横卧在稻荷川上。
过了吊桥往左转便是外山了。
然后一直走下去就到了雾降道。
从吊桥处开始过了大概五六个街道也就到了外山的山脚。山脚下奇石林立。外山上的风景被称为日光山第一美景。
经过吊桥不远,便能看到律院和梅宅,而后在渡过了架于溪流之上的一座小桥之后便到了名为小仓山的一块高高的平地处了。
顺着这片平地再往前走上一里地左右,耳边传来的是哗哗的击水声。
这里是日光山三大瀑布之一的雾降瀑布。
雾降瀑布高十三丈、宽三十尺,上下两层。
从山顶飞流直下的瀑布水重重地击打在层层岩石之上,击起大片大片的水雾。水雾弥漫着盖过了四周的树木。
巧的是此刻正有一弯七彩虹横着架于瀑布前方。
在这弯七彩虹的一侧有一处观景台。观景台处向外的草丛裂开了一条缝隙通往对面的峡谷深处。
峡谷幽深。虽为白昼,此处却犹若黄昏。
沿着草丛中的这条羊肠小道一直走到峡谷深处,只见在树木掩映之下,一座白色的小房子映入了眼帘。
住在这里的该是有何等闲情逸致的人啊。原来住在这里的就是已经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作阿弥。
从观景台往峡谷中望去,看见的只是满眼的过人高的杂草与灌木丛。在这些杂草与灌木丛的遮掩下,作阿弥的这座小房子简直就是与世隔绝。
原来作阿弥向对马守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在一处与世隔绝的三昧之地专心致志地埋头雕刻。对马守不敢怠慢,立刻差人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峡谷内建造了这么一座小房子——作阿弥的工作室。
每天早上与傍晚,作阿弥都会蹲在屋子边上的小溪旁淘淘米、刷刷碗什么的。每到这个时候偶尔能看到从山林中打柴经过的樵夫在对面经过。
虽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这个幽静的峡谷内,但作阿弥却并不觉得孤单。
“嗯,若是能雕刻出个精品之作置于东照宫,那我作阿弥也能与大佛师法眼康音、狩野探幽、左甚五郎等名匠齐名啦!这样你也能永远留在菩萨身边喽!嗯,这样想来也不算什么嘛!不就是稍稍忍耐一段时间嘛。”
作阿弥时不时地都会跟自己进行一番对话。
“看嘛!往这里来一下,看上去马上就不一样了嘛!立刻活了起来!”
然后就是绵延不断的凿木声。
虽然是一片幽谷,但是千百的虫鸟鸣叫声却使得人耳朵刺痛。
二
静悄悄的小屋内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不要动!不要动!嗯?什么?累了吗?站的时间太久了?哈哈哈,好吧,休息一会儿吧!”
作阿弥此刻的说话声听起来既有生气又非常的圆润。
是作阿弥在自言自语吗?不对啊,分明像是在跟谁说着什么。
如果此刻有谁从这间小屋的窗户缝隙里窥探一下的话,一定会对眼前所看到的情景感到吃惊的。
屋里虽然是作阿弥孤身一人,但他身边却是有一个伴儿的。
这个伴儿就是一匹马——用来当做模特的一匹马。
虽然心中对马匹的骨骼、体形了如指掌,但是这次为了能够留下一个传世之作,作阿弥便想到了要一匹马作为样本。
“这匹马并非单单是个样本。我想在与马匹的朝夕相处过程中,能够更好地将马匹的习性雕刻到木雕作品中。这才是我的真正想法。”
对马守虽然在修缮日光东照宫工程上有些捉襟见肘,但是作为一藩之主,家中除了有数不尽的刀枪棍棒,自然也少不了名贵马匹。
作阿弥提出这一要求还是在未动身前来日光山之时。
接到作阿弥这一请求的对马守,立刻差人领着作阿弥来到马厩前的空地上,然后挨个一匹一匹地将马拉到作阿弥近前,让其挑选。但是作阿弥没有看上任何一匹。
最后牵出来的是对马守的一匹爱马——“足曳”。作阿弥只是稍稍瞥了那么一眼,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古诗云:
足曳之鸟,疾飞如电。
话说这匹足曳马真是一匹宝马良驹,若将其松缰于原野之上,那将是一匹风驰电掣般穿梭于林木间的洒脱奔逸的骏马。
样本之马非此马莫属。此刻这匹宝马良驹正站在踌躇满志的作阿弥老人面前。
“嗯,该喂些草料给你啦。”
作阿弥就像跟人对话一般,一边用手抚摸着马的鬃毛一边接着说道:
“接下来可要乖乖地仰首凝视前方哦。”
虽然眼前的这匹宝马良驹异常的通晓人性,但是要想让其完全听从作阿弥的命令还是有些难度。
作阿弥丢掉手中的工具,然后退后几步眼睛盯着雕刻到一半的马头一动不动。
虽然眼前站立着的还只是木马的雏形,但是已经让人感觉到了一股犀利的威风。
不愧是作阿弥手中的作品。
“嗯,据说阳明门[1]两侧的两条龙一到晚上就出来饮水,那我这匹骏马今后可以载着它们飞跃雾降瀑布!”
“不错!妙哉!”
作阿弥自言自语道。
这时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峡谷里,会是什么声音呢?
莫非是足曳马开口说话了?
作阿弥回头一看。
三
作阿弥回头看去,吃惊地发现不知何时柳生对马守与老家臣田丸主水正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门前。
看来是对马守不放心,前来微服探访的。
“如何啊?足曳还算老实听话?”
说着,对马守抬脚迈过散落在地上的凿子、木屑等杂物进入屋内。
这间屋子地板一半是木地板,一半是土地。对马守的坐骑足曳被拴在土地的一侧。起居室兼马厩的这间屋内散发着一股恶臭。
作阿弥一看到对马守走了进来,急忙抓起一张油布呼啦一声蒙住了木雕马像。在作品完成之前,作阿弥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即便是柳生对马守。
作阿弥将木雕马像蒙好后立即把脸色一沉,死死地盯着对马守与主水正主仆二人厉声问道:
“无礼之至!你们和谁人打了招呼?!竟敢擅自闯入!”
此刻的作阿弥仿佛就是被艺术之熊熊火焰包围着的凶神恶煞般的阿修罗,已经忘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谁了。
“不到最后一斧子落下,我的作品是不给任何人看的!我将自己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峡谷中正是出于此目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面对眼前怒发冲冠的作阿弥,一藩之主的对马守也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先生莫急,先生莫急。因为木雕马像的放置之所已定,我就想过来看看现在您这里到了什么程度,所以就不由自主地来了。”
这时,主水正迈步向前说道:
“作阿弥老先生!说话可要注意!虽说你的一片赤诚之心也可谅解,但是也要分分对象吧?莫非是过分地集中精力,有些老眼昏花了不成?”
“放置于何处与我何干?!请速速离去!”
“呵呵,也罢,也罢!”
对马守却并不生气,而是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一本正经的作阿弥。
“这木雕马像可是要作为护摩堂的门神永久置于堂前的哦,作阿弥先生。”
主水正接过藩主的话茬说道:
“作阿弥仔细听着!这里面可有一些说道。历史上东照宫都是从护摩堂的北墙壁开始损坏,说来这事甚是蹊跷的,想必其中必有什么妖孽作祟。于是在本次修缮之际,为了镇住这妖孽,同时也是为了保佑此次修缮工程顺利完工,遂决定捉住母女二人活埋于北墙内作为祭祀。”
作阿弥闻听此言,立刻变得不安起来。
“什么?!母女二人?”
“正是。有这母女二人永久守护那面北墙壁,同时在其前方放置这匹木雕马像放哨警戒,可保东照宫百年岿然不动!作阿弥,你可知你肩头的责任有何等之重?为了镇住那母女二人的游魂,你可一定要造出一匹传世之作啊!”
作阿弥听罢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如此说来,那,那母女二人已经定了下来?”
“嗯,正好生款待着呢。那母女二人还被蒙在鼓里。我还未曾见过这母女二人呢。”
主水正答道。
注释
[1]日光东照宫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