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在他们卧室外面的庭院里,传来了“嘶、嘶、嘶”的两三声悲怆的马鸣声。
一
在萩乃小姐的卧室里,胁本门之丞的身体被砍成两半地横躺在那里。因此,司马道场的人都很震惊。
这个门之丞应该是和总教头玄心斋、谷大八一起跟着源三郎的啊,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心地善良的萩乃不想再伤害死者,于是便对众人解释道:“一个独眼独臂、面相恐怖,姓丹下名左膳的浪人想要争夺猴壶,深夜潜入司马道场。这时,一个人赶回来的门之丞正好碰见,想要阻止,不想——”萩乃将事情的真相埋藏在心底,巧妙地遮掩过去了。
源三郎带来的那些家臣们信以为真,大家都说:“不愧是门之丞大人啊,牺牲自己的性命来保护萩乃小姐,品格真是令人敬佩……若少爷知道了,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不过,真是没想到丹下左膳那个妖怪又出现了,大家可要当心啊。”
在众人的心目中,丹下左膳已经俨然是个妖怪了。
“我们这群人也在找猴壶,他却半夜三更偷偷跑到这里来找,他推断错了吧。”
“不管怎样,门之丞大人真是太可怜了。”
“我们那时候要是醒来就好了。当时的打斗一定很激烈,声音应该也很大。可我们却睡得那么死,唉,真是不应该啊。”
伊贺的武士们在悼念同僚的忠勇牺牲。他们将门之丞被砍成两半的身体合二为一,用白棉布裹好,再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材里,等主公源三郎回来处理。
这样那样的事情乱哄哄的,感觉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是从伊贺的柳生府邸跟随源三郎的娶亲队伍来到江户的。自从十方斋老先生去世以后,他们便留在司马道场,赖着不走,和住在林念寺对面柳生家宅邸的高大之进带领的那一群人遥相呼应,两路人马在江户分头寻找猴壶的下落。
源三郎是以萩乃丈夫的姿态,也就是以这家道场主人的姿态来到这里的。他带着这群武士住在道场的一个院落里,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他们把面向庭院的几个房间打通,弄得一片狼藉。
司马家是剑术大名,家境殷厚,家里的日用器具都是十分名贵的。他们来了以后,将那些好的物件儿都翻了出来。有一个天下闻名的点淡茶用的茶碗,他们却用来盛饭。还有,他们在精美的卷轴上乱涂乱画借以自娱……他们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就是想找碴儿让司马家的人发火来吵架。
没想到峰丹波和莲夫人一伙人那么不好对付,他们竟然一点也不上钩。而且,他们还在想方设法要除掉源三郎。最后,他们将门之丞拉拢过来,利用他把源三郎引到了葛饰的宅邸。
而那个伊贺狂徒源三郎上了他们的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
这群人担心着整夜未归的源三郎,聊了聊关于门之丞的事情后,那晚就早早地入睡了。
天快亮的时候,在他们卧室外面的庭院里,传来了“嘶、嘶、嘶”的两三声悲怆的马鸣声。
二
在这连河水都会停止流动的深夜,传来了几声马鸣。
一个叫五十岚铁十郎的人睡在靠近走廊最外侧的位置。第一个听见马叫并睁开眼睛的就是此人。
“什么声音?”他坐起了身,“难道是少爷回来了?不可能啊,这深更半夜的!”
窗外漆黑一片,风呼呼地吹着,树叶哗啦啦作响,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搅动着天地。有一阵子,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风停下来以后,随之而来的是像海底一样的寂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刚才坐起身子的五十岚铁十郎心想:“难道是我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这个时候,又是在后院里,怎么可能听见马叫呢?”
就在刚要躺下继续睡觉的时候,他又听见了马叫声,这一次听得十分真切。
“少爷!是少爷回来了吗?”铁十郎不由得大声喊道。
睡在旁边的一个人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怎么了?”
“嘘!”
“噢,院子里好像有什么活物啊。嗯!是马。”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了马蹄刨土的声音。
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五十岚铁十郎和另一名武士一起立即把拉门推开一看,见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但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
拉门外的房檐下站着一匹马,它一定是撞破了栅栏门才进来的,好像要催促大家赶快起来似的,将它那长长的脸伸到外廊上。铁十郎和另一名武士见了,惊得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匹马着急地使劲儿晃着脑袋,颈上的鬃毛也跟着飘动起来,好像要告诉他们什么事情。
一直盯着看的五十岚铁十郎突然喃喃地说道:“喂,这……这不是少爷骑的马吗!”
“啊,就是啊!少爷昨天就是骑的这匹马出去的啊。”
“可是现在这匹马怎么独自回来了呢?”
“难道少爷遇到了什么不测——”
“乌鸦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两个人按捺住紧张的心情,互相盯着对方,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那匹马做出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举动。
马是最聪明的动物,而这匹马是源三郎心爱的坐骑。从故乡伊贺来这儿的路上,源三郎坚持不坐轿子,只骑这匹马,可见对它有多么喜爱。
另外,在司马十方斋老先生的葬礼那天,源三郎拾到了萩乃用黑墨亲笔书写的唯一一个不知火钱,因此顺利地进入了司马家的宅邸。而正因为那时他骑着这匹高大威猛的栗毛马,才为他的英姿飒爽更增添了几分豪气。
现在,这匹马看上去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应该是司马家宅邸着火的时候,它挣脱缰绳跑出了马厩,钻过火海逃了出来,为了寻找主人便往江户的方向跑,可是却记不清回本乡的路,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里。
刚才说这匹马做出了一个十分令人不可思议的举动,那就是它突然咬住了铁十郎的被子,奋力地拖到了院子里。
三
源三郎的马嘴里叼着五十岚铁十郎的被子,一点点地拽到了院子里。
“嗯,难道是要带我去找源三郎少爷?”
这时,马又走过来凑近了铁十郎,仿佛让他赶快骑上去。
“我明白了。快把刀给我。”铁十郎接过递来的刀,立刻一纵身骑上了马。
这个时候,众人都起来了,一片嘈杂。
“什么,你说源三郎少爷的马回来了?”
“动物虽然不会说话,但是通人性啊!”
“它肯定是来通知什么重要的事情。”
“真是匹好马啊。”
“也不枉少爷平日里疼爱它了。”
“你们这群人还有时间说这些闲话吗?赶快穿好衣服准备出发!”
不用别人说,众人都已经准备好,站在院子里了。
“铁十郎呢?”
“马在哪儿呢?”
“铁十郎骑着那匹马已经跑出去了。”
“那赶快跟上,别跟丢了!”
天渐渐亮了,一队伊贺武士从司马道场的便门蜂拥而出。只见源三郎心爱的坐骑载着五十岚铁十郎撞破栅栏门,跳了出去,往妻恋坡跑去了,身后卷起一团尘土。
众人也都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可是两条腿的怎么能跟得上四条腿的呢?一些聪明伶俐的事先已经去了司马家的马厩牵了四五匹马出来,骑上马去追。那些徒步的则在路上叫了轿子坐上去。
骑马的一个人担任联络员,不时地返回来通知坐轿子的人往什么方向走,然后再追上去。
“嗒嗒嗒”,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回响在寂静的街巷之间。跑在最前面的载着五十岚铁十郎的马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向岛,没过多久便来到了葛饰,来到了位于客人大权现寺庙的已经被烧毁的司马家的宅邸。
马这种动物记忆力非常好,因此回去的路上没有多走一条冤枉路,再加上一心挂念着主人,所以没多久便来到了起火的地方。
眼前的情景又让铁十郎吃了一惊。在火灾后的废墟前,一场激烈的打斗正在进行着。
独眼独臂的浪人丹下左膳为了夺得猴壶,很早就插手进来。现在,他左手里正握着长刀,站在废墟当中,而围住他的正是高大之进那伙人。
“喂,援军到了!”铁十郎一边大声喊道,一边跳下马。
其他几个骑马的武士也都陆续赶到了,一跳下马,便马上拔刀准备战斗。过了一会儿,那些坐轿子的、徒步的也都起来了。至此,伊贺一方已经形成十分庞大的队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