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了的房梁、木板、柱子等东西叠在一块,左膳随便拣了个地方,把他那瘦得皮包骨似的一条腿搭在了上面,眼睛警觉地望着四面八方。
一
光听别人说,也还是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就是说在黎明时分,这座宅邸突然燃起大火,眨眼之间就烧成了一片灰烬。
就只是这些。
这里好像并没有人住。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是一座空空的宅邸突然着了火,然后烧成一片废墟。只是后来看见一老一少两个眼生的武士,好像是担心主人的安危,焦急地跑来跑去,和附近的村民一起救火。
此外,在废墟中还发现了一具已经被烧得漆黑的尸体,怀里还抱着一个类似茶壶的东西……
这里依然余火未尽,从阿藤大姐家里急忙赶来的丹下左膳到了这里以后,从围观的人群中打听到了这些消息。
“那具尸体后来怎么样了?”
被问的人们都害怕左膳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说道:“呃,灭火的人们把那具尸体抬出来以后,大家都很惊讶。调查起火原因的那些衙役们看了那具尸体之后,说,这个就是绰号为伊贺狂徒的柳生源三郎。”
左膳一惊:“什么?衙役看了尸体后,说是柳生源三郎?”
那个村民拱着手央求似的说道:“嗯,他们还说,那个伊贺狂徒居然能被烧死,一定是因为什么过失……呃,这是小的亲耳听到的……”
“也就是说,那个伊贺狂徒还是死了?”站在一旁的小安问道。
小安梳着蝴蝶型发髻,头和双颊用手巾包着,格纹的衣服下摆掖了起来,再一看他的脚,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可是打扮和说话的口气俨然像个大人。
左膳没有回答小安的话,而是继续问那个村民:“嗯。从起火一开始,就没看见一个这座宅邸的人,是吗?”
“唉,对,应该是。”
那具好像是源三郎的尸体,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个茶壶,这件事左膳觉得很奇怪。
说到茶壶,他的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了那个猴壶。而自己来这里之前,那个猴壶刚托付给阿藤大姐保管,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啊。
左膳本想再多问几个问题,谁知一回头,那个村民已经往对面走远了。
整座宅邸被烧得不剩什么了,周围的树林也都遭了殃,火势终于在烧到那片竹林后慢慢地变小了。站在乌黑一片的废墟前,一想到这里竟是源三郎的丧命之处,左膳便不忍离去。不管怎样,他就是想亲眼看一看源三郎的尸体。
“哼,该死!”
左膳总觉得火灾本身说不定是什么阴谋。他的左手抚摩着下巴,歪着头陷入了沉思。小安也用左手摸着下巴,歪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唉,这个小安什么都学他的义父左膳。
二
柳生源三郎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对手,左膳还想着什么时候一定要和他一决雌雄呢。
最终是他的刀结果了剑魔左膳的性命,还是濡燕刀杀了伊贺狂徒呢?
如此期待的一个对手竟然这么轻易地中了圈套,还被烧死了。可想而知,此时的左膳是多么失望和悲伤了。
同时,一想到峰丹波那一伙人夺走了自己唯一的生活意义,左膳便觉得怒火中烧。
“浑蛋!上次分别时,我们还约定好,下一个流星划过之夜,就是我们再次决斗的时候。”站在废墟前的左膳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他拍了拍挎在腰间的大刀,说道,“喂,濡燕刀,你是不是也感到很失望啊?”
“是啊,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一旁的小安开口说道,好像是刀在说话一样。
听了这话,左膳才回过神来:“小安,丹波那伙人肯定就藏在这附近。接下来,我们回到阿藤家,拿出茶壶里面的藏宝图,然后我们就要踏上寻宝之旅了。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是两年、三年,我们都回不了江户了。出发前,我想再仔细查看查看,确认一下源三郎的生死。”
“嗯,义父,那我们就再查看查看,明天早上再回去。说不定能查出什么呢。”
左膳同意了小安的提议。于是,他们便从烧成废墟的宅邸开始,一直到附近的村庄,连沿途的一片叶子,烧剩下的树根都要仔细地查看,像一个极其认真负责的捕吏。
那天,风带着灰尘吹了一整天,那些被烧焦了的房屋柱子什么的还不断地冒着缕缕黑烟。
虽然这座宅邸算不上宏伟壮丽,却也是宽敞雅致。偌大的一座宅邸竟然在一夜之间烧得精光,只剩下几块基石,还有厨房的炉灶。
已是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了,可是左膳和小安却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望着眼前一片萧条的景象,小安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唱起了那首歌谣,听起来十分寂寞和苍凉。
左膳总觉得源三郎一定还活着,在找到证据之前,他不想离开这里。
他一定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而且,说不定就在这附近。
“喂,小安。源三郎死了,义父的心里有些不好受。今天晚上,你能不能不要唱那首悲伤的歌谣啊?”
“噢,对啊。虽然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但是我现在已经有这么厉害的义父了。”
左膳坐在烧焦了的木桩子上,一个人想着事情。这时,天已经亮了,他不得不放弃了。就在他要站起身的时候,从朝霭之中,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唱道:
“十字路口的地藏菩萨啊
你行行好,快告诉我吧
我的父亲在哪里
我的母亲在哪里……”
三
“开玩笑,源三郎怎么可能中计被烧死了呢?谁都有可能,唯独他不可能。”
“就算他源三郎武艺高强,但只身一人闯入虎穴,也未免太大意了。”
“是啊,也许正因为他对自己的身手太有信心了,所以才招来了危险。”
在安积玄心斋和谷大八二人的引领下,那群伊贺武士离开了位于麻布宅邸的尚兵馆,火速赶到了这里。
从麻布到向岛,是一段很长的距离。途中,高大之进、井上近江、喜田川赖母等四五个领头的坐上了轿子,其他人一律在后面跟着。这一大群武士浩浩荡荡地走在大街上,而且还是急匆匆地,吓得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赶着,终于到了客人大权现寺庙的附近,赶到了司马家的宅邸。
“啊!又是那个独眼独臂的浪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就站在废墟前。
高大之进走下轿子,带着手下的人向左膳走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幸会,我们又见面了。那时候,在驹形的那个女艺人家里,你为了救这个孩子,拿出了茶壶,没想到茶壶却被人掉了包。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嗯,好久不见了。”
自从上次那场打斗之后,高大之进深知左膳的身手了得,所以不敢掉以轻心。他一边朝着手下人使眼色,叫他们小心,一边问左膳:“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来找源三郎。”
“我们也是听说源三郎少爷被烧死了,才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要是不见到伊贺的源三郎,我是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
小安躲在左膳的身后,拽着他的衣服,眼睛盯着那群伊贺的武士。
高大之进一步步地逼上前去,说道:“为了找到猴壶,我们每日不顾风吹日晒地奔波在江户的大街小巷。如今,源三郎少爷又被司马道场的那群家伙陷害,生死不明。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从中插手,想占有茶壶。”
“喂喂喂,话可不能这么说吧。源三郎之所以会在这儿被烧死,都是他咎由自取。茶壶自然是谁有本事谁得。我可没碍你们的事儿!”
“满嘴胡言!你肯定知道茶壶在哪儿,在这儿碰上你还真是幸运!你要是知道茶壶的下落就赶快说出来,免得我们为难你!”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丹下左膳知道茶壶的下落,它就在我手里。不过,我是不可能交给你们的。”
“好,既然你不肯交出来,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大家听着……”
日光宫修葺工程开始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茶壶却不知下落,他们又被上司催促着。于是,被逼得一筹莫展的高大之进突然抽出了刀。
四
这时,尚兵馆的这些年轻武士们马上围成一团,将左膳围在里面,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紧握着明晃晃的刀。
“真是不讲理!”左膳嘴里嘟囔道。他一边用左手护着小安,一边扬起下巴,斜眼看着高大之进。
高大之进举着刀,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进攻的时机。
左膳微微一笑,接着大声喊道:“哼,你们就那么想要我的性命吗,喂!你……你们就那么想见到我左膳的血吗?”左膳一句一句地紧逼道,“噢,我知道了,是你们不想活了。嗯?想死,是吗?”说完,左膳偷偷地往左右看了看,打着哈欠说道,“你们这群伊贺的武士都疯了。好吧,那就让我来会一会你们!”
话音未落,左膳便张开双腿。大家本以为他要低下身子,不想他却一转身,抽出了他那把濡燕刀,刀把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放肆!”丹下左膳避开了站在对面的高大之进,忽地跳向左边,挥刀向后。
就在这时,想要跳起来攻击左膳的大垣七郎右卫门的侧腹被斜劈一刀,身子重重地向后摔去。紧接着,他的鲜血四溢出来,染在了衣衫上,就像鲜红的牡丹绽放出花朵一般。
左膳将左手往里收了收,刀尖微微向下,左膝稍稍向前弯着。他站在那里,那只独眼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他像极了废墟前的魔鬼……
不管怎样,左膳现在站得可不怎么稳。烧焦了的房梁、木板、柱子等东西叠在一块,左膳随便拣了个地方,把他那瘦得皮包骨似的一条腿搭在了上面,眼睛警觉地望着四面八方。
“一个人了!”这时,小安那脆亮的声音响起了,他开始数数了。
小安真是个悠闲的家伙,他趁势钻出了伊贺武士们的包围圈,现在手里正拿着一根小木棍。
众人已经被像魔鬼一样的左膳的刀法吓破了胆,都已经顾不上那个小孩子了。因此,小安很容易就跑了出去。他跑到不远处的一个土房子那儿,然后用木棍在熏黑了的墙壁上画了一横。
看来,小安是想左膳杀一个人,他就记上一笔。这个孩子真能胡闹。
左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