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气方刚的一群年轻武士睡在一起,那睡相就自不必多说了。而耳边回响的是一片呼噜声,仿佛是重型轰炸机来了。还有睡觉磨牙的,有大声说梦话的。
一
田丸主水正从后院的别室来到尚兵馆,这是柳生家宅邸中的一间练武馆。一群武士正睡在这里。深更半夜的,只听主水正大声喊道:“这副样子,成何体统!就好像是一群金枪鱼运到了鱼市!”
主公柳生对马守亲笔题字的“尚兵馆”的匾额就挂在屋子的正中央。
宽敞的武馆里,木制地板上铺着许多薄席子,盖着被子睡在上面的是高大之进率领的一群武士,有大垣七郎右卫门、寺门一马、喜田川赖母、驹井甚三郎、井上近江、清水久米之介等共二十三名。不过,在和左膳不时的打斗中,已经死了两三个人,现在大约有二十名。他们是不远千里从老家伊贺赶来京城寻找猴壶的下落的,白天依然马不停蹄地出去寻找茶壶的下落,晚上就睡在林念寺对面柳生家宅邸中的一个叫做尚兵馆的练武馆里。
现在已是深夜——白天在外奔波了一整天,人困马乏——他们正盖着被子呼呼大睡。
哎呀,一个个看上去就像是滚得满地都是的南瓜。有人一只脚伸进了别人的被窝,有人把旁边的人的肚子当成了枕头,还有人睡觉就像时钟的指针一样,一晚上过去,头又正好转回到了枕头上——这些还算是说得过去的。
其中,有的人睡觉梦游,本来是在这头睡下的,早上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在另一头了。
血气方刚的一群年轻武士睡在一起,那睡相就自不必多说了。而耳边回响的是一片呼噜声,仿佛是重型轰炸机来了。还有睡觉磨牙的,有大声说梦话的。
田丸主水正弄完了发愿账本的结算,一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猴壶,便坐立不安。等不到天亮,他就走过院子,来到了尚兵馆。尽管他大声地吼叫了几句,但是没有一个人醒过来。于是,主水正又提高了音量,喊道:“各位,猴壶已经找到啦!”
常言道,武士一听到马嚼子的声音就会马上睁开眼,而伊贺的武士们一听到猴壶这几个字,就马上坐起了身子。
“猴壶?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我们这么拼命找都找不到的猴壶,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
身为一团之长的高大之进睡在尚兵馆的最里面稍微高出一层的地方,他默默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柳生流派刀法最厉害的要数藩主对马守,第二位就是伊贺狂徒,也就是源三郎,第三位是安积玄心斋,第四位便是这位高大之进了。
“赶快准备。”对手下发出简短的命令以后,高大之进又转向主水正,问道,“那茶壶如今在哪里呢?”
看来这招是见效了,主水正赶忙说道:“在哪儿我并不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心急如焚啊。诸位也都知道,日光宫修葺工程开始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而且,关于猴壶这件事,各个领藩也都已经知道了。”
二
“各个领藩之间已经传开了,现在没有不知道的。这些日子,各藩都派人来说想为日光宫修葺工程作些贡献,希望能担任榻榻米制造或者工程监察的职务。”田丸主水正站在练武馆的一头,对着一群穿着睡衣的人开始了演讲。
大家慢吞吞地爬起来,一个个都睡眼惺忪的。
“哼,他们才不会想为日光宫作什么贡献呢,他们就是一心想着摆脱掉呢。”人群中不知是谁如此奚落道。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些日子以来,各藩都派使者来到此宅邸,这件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吧。那些使者都异口同声地询问猴壶的事,让我感到很为难。于是,我就想出了一条计策,找到一个和猴壶一模一样的假茶壶,也少了一只耳朵,然后就把它摆在了壁龛上。没想到这个计策奏了效,他们都信以为真,以为茶壶又回到了我们手里,纷纷向我表示祝贺。我的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呢?总之,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真茶壶。”
“这也不用大人您说啊!”喜田川赖母挠了挠胳膊,不屑地说道。
主水正怒斥道:“诸位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江户的!埋有巨额黄金的藏宝图就在猴壶里,难道你们不是为了找回那个茶壶才来这儿的吗?可是,你们却成天三五成群地在市内闲逛!”
“哎呀!就算你是柳生家的重臣,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说这话的是火气旺盛的井上近江。
“也不体谅体谅我们大家的辛苦,竟说出这样的话!”四周响起了抱怨的声音,“要是能知道茶壶在哪里,我们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它抢回来。可是现在,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让我们怎么找呢?”
“再说,一模一样的茶壶又出现了好几个……”
“就算我们费劲儿找回来,一看,都是假的。”
“大人您自己不也做了个假茶壶吗,哈哈哈……”
“田丸大人,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啊!”
“每天都漫无目的地走在江户的大街小巷上,到底从哪里下手好呢……”
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句地抱怨着的时候,高大之进大声喝道:“不许说泄气的话!”接着,他又缓和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田丸大人,我们真是一肚子的苦衷无处倾诉,没想到这次的任务竟会这么得复杂艰巨。”
主水正鼓励大家说:“抱怨和发牢骚都没有用。这不是为了主公,为了我们柳生藩嘛。我来告诉大家最后的期限吧,一个月之内,请大家务必找到猴壶的下落。”
“什么?一个月之内?”
正当高大之进反问的时候,两个人冲进了练武馆,险些把主水正撞倒。他们是安积玄心斋和谷大八,两人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问道:“源三郎少爷来没来这里?”
三
玄心斋的发髻散乱着,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而且还有烟熏的痕迹。一看就知道,他是从着火的地方跑出来的。
深夜,教头玄心斋和大八一副不寻常的样子出现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玄心斋解答了众人的疑惑。一天,源三郎突然心血来潮,从向岛出发往葛饰方向骑马远行,在门之丞的带领下,来到了莲夫人的宅邸。没想到,莲夫人和峰丹波一伙人几天前就去了那里。
晚饭时,源三郎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用膳。他们二人在另一个房间,正吃着的时候,偶然听到屋外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原来是峰丹波一伙人要设计陷害源三郎少爷。于是,他们二人便和门之丞一起躲在屋外的杂草丛中,等待一场乱斗的开始。
清澈的月光洒向大地。可是,左等右等,那些人始终没有出现。
等他们觉察不对劲儿的时候,发现一直跟他们在一起的门之丞突然不见了。玄心斋和大八一直都以为峰丹波一伙人会把源三郎引到那里,再对他进行围攻。那时,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们抑制住内心的不安,夜里的露水湿了一身,一整晚我们都躲在杂草丛中等着,可是……”
谷大八接过玄心斋的话,继续说道:“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觉得不对劲儿,便叫安积大人和我一起回到莲夫人的宅邸去看一看,谁知——”
谁知,那时宅邸的某个地方已经起火了,又借着风势,眨眼间,整座宅邸都笼罩在熊熊大火之中。
“不管我们两个人怎么努力,也灭不了那么大的火……”
“那峰丹波一伙人呢?”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虽然着了火,可是哪儿也看不见他们的踪影,好像是一所空房子烧着了。”
“那源三郎少爷呢?”
听到这个问题,两人都停顿了一下,然后垂着头说道:“等火渐渐熄灭了,在少爷就寝的卧室周围,发现了一具烧焦了的尸体,怀里还抱着一个茶壶。”
“什、什么!少爷烧死了?”
众人听了都惊愕不已,连睡衣都来不及脱,赶忙穿上短外褂和裙裤,佩带好双刀,好像马上就要上战场一样。
“有总教头陪在左右,另外两人也都是武艺精湛的高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个门之丞半道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此——”
“是啊,那个门之丞太可疑了。那请问两位大人,你们在来这里的途中,有没有到本乡的司马道场去看一看?”
“没有。若烧焦的那具尸体不是源三郎少爷就好了。峰丹波一伙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可疑了,因此,我们也在附近大概地访查了一下。到了晚上,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径直奔这里来了……”
那群伊贺武士们不等他们把话说完,便提着刀冲出了宅邸。整个江户夜深人静的,这一群人朝着已烧成灰烬的莲夫人的宅邸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