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了四五个钟头,一路上我们绕过塌陷的大坑出了城市,又穿过一片草原越过一个山口进入另一片草原。这里远离城市,没有高楼大厦,大片的草场被大大小小低矮的厂房占有,厂房里是成群的羊,有的场房里的羊在挤奶,有的加工毛衫,有的制作肉卷,这些都是白羊经营的产业,汽车经过的时候他就挨个自豪地向斑点羊介绍。
斑点羊看到白羊自豪的表情,没有将我们在多多丝专卖店和胖胖羊火锅餐厅遭遇到的情况告诉他。同时,斑点羊还沉浸在对黑羊的怀念当中,没有心情跟白羊谈论他的产业。他看到白羊衰老的身体,心想用不了多久白羊也将离他而去,莫不如让他在不多的余日里为自己的成就自豪吧,所以斑点羊打定主意不告诉他那些不愉快的事,以免白羊忧虑操心。
可是黑母羊嘴快,她向白羊告状说多多丝毛衫店里的母羊店员态度恶劣。斑点羊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说,黑母羊没有领会已经脱口而出。白羊瞅瞅黑母羊,露出镶嵌的大金牙颤颤抖抖,说他的店太多不能全部照顾到,个别店有这种情况不奇怪,回头查一查把她们开除。斑点羊说这是小事不用费心,我们不介意。黑母羊不过想解解气,听白羊说要把母羊店员开除,感觉非常开心,她心里高兴,就把在胖胖羊火锅餐厅遇到的不愉快忘记了,没有说出来,咯咯咯笑。白羊见黑母羊笑得灿烂,眯起眼睛跟着笑,我和小羊护士看到白羊老眼昏花,眼神却色眯眯盯住黑母羊,就也笑了。只有斑点羊没笑,他朝黑母羊瞟了两眼,神情伤感而落寞。
白羊安排我们住在他的庄园,我们每天都能喝到新鲜的羊奶,吃到丰盛的羊肉火锅,黑母羊和小羊护士的身体很快康复了,我和斑点羊也从疲惫的状态中舒缓过来。斑点羊的情绪不再那么悲伤。这里是个广阔的庄园,庄园里没有工厂,只有散落的棚屋和羊房。棚屋里住着打理庄园的工羊,羊房里住着白羊和他的母羊们。白羊的子女不在身边,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庄园,白羊的母羊们住在不同的羊房里,这些母羊都是白羊的夫人,有的已经年老色衰,有的依然年轻貌美。她们个个温顺忍耐,相处和谐,她们的职责就是生养小羊,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多年以来,白羊几乎每年娶一头或者两头母羊,依靠她们壮大自己的产业,白羊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不断努力才取得今天的成就的。可是白羊为此也付出了重大代价,他的身体迅速衰老,每天需要依靠多种药物维持。他的草场里本来野生一种类似蚕丝虫子的神草,据说可以抵抗衰老,他就挖来吃,后来草挖没了,还是没能抗住衰老。那些地方的草皮早被挖得坑坑巴巴,疮孔狼藉,白羊也不允许别的羊在上面踩踏,他幻想有一天那些虫草重新生长出来。
斑点羊了解到白羊这些年付出的辛苦后,看到白羊行将就木的身体,料想白羊不久于羊群,忍不住流出同情的眼泪。他问我能不能为白羊画个圈,里面长满虫草,不仅可以延缓白羊的衰老,也可以延缓我们的衰老。我说我的法力只能让草场长出青草,却长不出虫草,即使长出来的样子像,也不会有实际效果。那些神草都是经历千百年吸收天地精华长成的,挖掉就没了,没有千百年的时间不可能恢复。即使千百年前,羊群之外的人类就开始追求长生不老,可直到今天从未见过一个人不衰老。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什么法力都无能为力,我们只能顺应自然,不违背破坏,尽可能让身边的环境美好,心里舒畅,不让衰老加速就不错了。
斑点羊听我这么说就叹息着,他知道如果我真会那样的法术,我自己也不会变得苍老。斑点羊既为白羊叹息,同时也为我叹息,然而白羊却很乐观,他以为斑点羊还在为黑羊的离世伤感,劝斑点羊看开些,要向他学习,多娶几头母羊,每天都有乐趣。斑点羊嘿嘿苦笑没说什么。黑母羊不在身边,她和小羊护士被白羊新娶的一位小夫人叫到外面玩去了,她们年岁相仿聊得来,白羊让她这段时间经常陪我们一起玩。
彼时草原的天气依然寒冷,前些日子下的大雪还没有融化,草场里雪厚的地方由于冷冻形成冰层。白羊的庄园外面不远处有一大片平坦的洼地,结成冰层后形成天然冰场,许多年轻的公羊和母羊挤在那里玩耍,有的溜冰车,有的推冰球,非常热闹。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在南方从来没见过,白羊的小夫人带着她俩溜冰车。
冰车架子是用钢角铁做的,架子上有木板座位,玩的时候就坐在木板座上,手持两根钢钎插住冰面划动,有点像划船。黑母羊和小羊护士第一次玩,开始笨手笨脚不会划,冰车总是打滑不往她们想的方向走,所以一会儿碰碰这头羊,一会儿碰碰那头羊。在冰场玩的羊都很随和,互相碰撞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笑,黑母羊和小羊护士非常开心。
溜冰车不难掌握,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很快就适应了,虽然速度不快,也不能进退自如,但是她俩很开心,觉得好玩。白羊小夫人一边陪着她俩溜冰车,一边同一头年少英俊的公羊聊天。白羊小夫人冰车溜得好,速度又快,有时和那头英俊的公羊比赛,两个你追我赶,哈哈嘻嘻像一对情侣。冰场的羊众多,互相追逐比赛的也多,不一会儿白羊小夫人和那头英俊公羊就不见踪影,黑母羊和小羊护士顾着自己玩,没有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白羊小夫人回来,她面容红润,神情灿烂,眼睛流露出光芒。那头英俊的公羊没有回来,但从此以后,白羊小夫人几乎天天去冰场溜冰车。有时候她叫上黑母羊和小羊护士,有时候没有叫。黑母羊和小羊护士每次去冰场,总能见到那头英俊的公羊,每次去也总能见到他和白羊小夫人比赛溜冰。小羊护士比黑母羊掌握得快,渐渐地她能坐在冰车上一边溜一边朝远处观望。小羊护士渐渐看出了情况,她发现白羊小夫人每次和英俊的公羊溜到冰场远处的边上就下车爬过洼地的高坡消失不见,过了许久才回来,有时两个拉着手一起走下高坡,有时白羊小夫人自己独自回来。
小羊护士揣测白羊的小夫人和英俊的公羊正在恋爱,回来偷偷告诉我,我说没有证据别乱说。小羊护士呵呵笑,说她才不说,有证据也不说。她认为白羊小夫人跟那头英俊公羊一起更般配,比跟白羊强多了。我问为什么,她说一看就知道,白羊多衰老,怎么配小夫人。我吃一惊,以为小羊护士说自己,我说我比白羊还衰老,还不是能配你?小羊护士嘻嘻笑,说那她也去找个英俊公羊。
我说你去你去,找不到我帮你找。她就嘻嘻笑,抱住我亲吻,说不会离开我。
我和小羊护士不能确定白羊小夫人和英俊公羊之间到底有没有那回事,也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一头羊,就连斑点羊我们也没告诉。黑母羊每次溜冰顾不到抬头向远处观望,所以她没有察觉,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黑母羊是否察觉,也许她和小羊护士一样,即使察觉出来却不跟我们说。
我们同样不知道白羊娶的那么多个夫人当中有多少像小夫人这样,也不知道白羊是否知道会有那种情况发生。他似乎对夫人们没有多少感情,对她们并不在意,只要她们为他生养小羊就行。反正他每年娶新的母羊,以前的母羊能生育的继续生育,不能生育的就自然孤独终老。这种状态有点像斑点羊,斑点羊当年圈地盖房每到一地都娶一头新的母羊,不同的是斑点羊对每头娶来的母羊都怀有过感情,虽然后来有被冷落的,但在斑点羊的心里依然挂念她们。而白羊不是这样,他好像把母羊们看作厂房里的机器一样,他认为自己本身也是机器。现在我们看到这台机器磨损旧了,行将报废。
白羊和斑点羊当年同时从天而降,年龄不相上下,如今两个身体和面容都相差悬殊,看上去好像一个父辈一个子辈,确切地说,白羊显得比斑点羊的父辈还要衰老。斑点羊为白羊的衰老感到难过,我们在长草学院学习的时候,梦中看到的白羊似乎不是这样,那应该是白羊刚刚事业有成意气风发时候的相貌。斑点羊当时在课堂还为白羊的成就感到骄傲,如今见到白羊衰老的模样,背地里不时慨叹伤怀。
黑母羊见斑点羊见到白羊并不开心,她的情绪也提不起来。
虽然这里吃住很舒适,可是风沙大,气候寒冷干燥,除了在溜冰车的时间感到些许开心之外,黑母羊不觉得这里有其他的乐趣。另外令她苦恼的是,每次溜冰回来,她的手脚都冻得冰凉,进到房里受热后就感觉脚趾头痒痒的,小羊护士也这样,她说可能脚趾冻伤了,所以白羊小夫人后来几天找她俩出去溜冰车她俩没有去。
我们对冻伤没有办法,根据白羊小夫人的意见,我和斑点羊每天晚上用辣椒根熬汤趁热给小羊护士和黑母羊揉擦手脚,她俩又服下消炎药,白天外出涂满羊脂,用麻棉包好,这样稍微有些效果。但黑母羊觉得不舒服,不愿意外出,担心外出引起冻伤反复发作,可是天天待在房间没意思,她就盼着早点离开这里回南方。
斑点羊不想这么快离开,他看到白羊衰老,想到他时日不多,一旦离开也许就是永久分别,所以想多陪白羊一段时间。黑母羊跟斑点羊赌气,责怪斑点羊说他当初说好见到黑羊白羊立刻返回,怎么不算话?斑点羊哄她说现在天冷,等到天气暖和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