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一路狂奔,天上忽而下黄沙忽而下黑尘,伴着雪花打在车窗上,车窗淌满泥浆。司机是本地羊,他说那些黑尘是煤灰,从附近煤矿刮来,一刮大风就把煤灰刮来,近几年越来越严重。
挖煤挖土、采油挖金,还有挖虫草的,都在这附近,草原地下差不多挖空了,地面上的草也越来越少,所以风沙越来越大。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前天他刚说过,大概今天下雪地面泥泞又有感触。我们躲在车里不敢开窗,司机熟悉道路,但地上的雪和泥这会儿堆积得很厚,车不能开太快,泥浆从车轮向外飞溅,偶尔打滑,前面的车开得更慢,不长时间,路上的车堆在一起。
黑羊订的饭店就在前面,我们看到了大大的招牌。这是一所豪华饭店,前两日来过一次,虽然记得不清,但也不觉陌生。我们坐在车里远远望着,心想黑羊正坐在那里等着我们,斑点羊催促司机开快点。
羊司机踩了一脚油门,突然天崩地陷,轰隆一声巨响,越野车掉进一个大坑。地面突然断裂塌陷,地面上的建筑物纷纷倒塌。塌陷的大坑似乎非常巨大,我的直觉感觉足有方圆几百米的范围,越野车陷落的瞬间我好像看到黑羊所订的饭店也轰然倒塌,砸在大坑里面,我们以为发生了地震。
越野车掉进大坑,我们坐在车里重重震荡了几下,越野车停落到坑底,随后听到车棚顶乒乒乓乓一阵乱石土块砸落的声音。
黑母羊惊叫差点晕过去,斑点羊紧紧抱住她,小羊护士紧紧抱住我。好在越野车结实,车顶没有砸漏,羊司机前面的玻璃砸碎了,车头盖落了几大块碎石,他满脸是血,紧紧拉住刹车,惊魂未定,瞪着双眼靠在椅背上。
大坑里面漆黑一片,上面被土石盖住,羊司机打开车灯,周围静悄悄的不像地震。斑点羊经历过地震,还亲自在地震现场和黑羊头领一起挖过石头,这样的废墟他觉得似曾相识,一边感叹一边安慰黑母羊。他还想着黑羊在饭店等他,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不知所措。小羊护士用车里的毛巾为羊司机擦干血简单包扎后,羊司机帮我们开车门,车门挤住了,很紧打不开,我们砸碎前后玻璃清理干净,小心翼翼爬出去。
坑里有的缝隙比较大,斑点羊有经验,和我们一起用些大石块在越野车的旁边垒出个小空地,上方刚好有两条粗长的钢筋铁梁挡住落下的石块罩住我们,只要钢梁不动,上面的石块就不会掉下来。车上的对讲系统震坏了,无法和地面联络,我们也没有带任何食物和水,所以不能在坑里待太长时间。斑点羊眼睛发红,像要哭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着急,黑母羊看见了不说话,她本来还哭哭啼啼的,这时张开怀抱抱住斑点羊乖乖地靠在他身上。我看到他俩这样忽然好感动,小羊护士这时也张开怀抱抱紧我,我们沉默片刻,羊司机揉着脑袋不耐烦,要我们想办法尽快出去。
斑点羊迫切地望着我,我也没办法,坑里不见天日,我看不清楚不敢打出闪电,因为担心闪电将上面和周围的土石击落砸到我们,将我们掩埋。我说必须搬开上面石块露出一片天才行,哪怕能看到一线亮光也可以。可是搬动上面石块容易引起塌方,非常危险,必须筹划筹划,看从哪里入手。
斑点羊是土石建筑的行家,又清理过地震废墟,很快就看出头绪。他叫我们钻回越野车里,然后卸掉两个车座椅,爬过车顶钢梁架,将车座椅顶在脑袋上方,和羊司机一个上一个下慢慢挪动身边石块。每挪动一下,上面的土石跟着往周围滑落,有的落在斑点羊和羊司机头顶的座椅上,有的落在车顶棚。我和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坐在车里,听到车顶咚咚的响声,都为斑点羊捏一把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们感觉无比漫长,焦急等待着光明重现。随着土石噼里啪啦不停地掉落,我们仿佛听到上面有羊大声朝下面喊话,看来这个坑虽然很大却不是很深,上面有羊在实施救援。斑点羊这时累了下来歇一会儿,我们说上面有羊喊话,他说他没听见,是不是我们错觉。羊司机也说没听见。黑母羊耳朵尖,肯定说有,小羊护士也说有。我要确认一下,仔细听了会儿,确实有不是错觉。我们一起大声朝上面回应,斑点羊将信将疑,不过也跟着我们一起回应。
我们不知道上面是否听到了回应,越野车后面的土石堆忽然哇啦一声漏出个大窟窿。原来后面也有掉进坑里的羊,他们把中间阻挡的土石挖开了,他们后面还有一些羊和车掉在坑里,那个坑比我们这边大得多,有光柱投射到坑底,显然露出了天空,那些羊也在朝上面大声呼喊。当时陷落的瞬间我感觉是非常大一片区域,就是说我们的前后左右都应该有羊掉进坑里,也许前方几百米内黑羊也在坑里。
我们从车里爬出来,钻过大窟窿与后面的羊会合一处。这时在坑底能够看到天空,我本打算施放闪电将坑口劈大,垒上石块好爬上去,可看到上面有羊救援,劈大坑口的同时会劈到上面的羊,于是没有动。大坑上面的羊正一边向下喊话,一边将几十条绳索顺下来,坑底的羊抓住绳子,一个一个往上爬。
大约过了半天时间,我们终于爬出大坑。上到路面后,看到地面塌陷的面积果然不小,许多房屋倒塌,砸在坑里坑外。救援的羊见我们没有受伤就没再顾及我们,斑点羊急切地想见黑羊,可朝黑羊所订的饭店方向望去,饭店已经倒塌,一半在坑里一半折断在坑外,烟尘滚滚,一大群羊正在附近抢救跑来跑去。我们急急忙忙奔过去,斑点羊被一块石头绊倒跌破脸颊,流出鲜血,他爬起来继续飞奔,小羊护士要给他止血擦一擦,他也不顾,丢下黑母羊和我,直奔倒塌的饭店。
我们随后赶到,斑点羊在废墟中大声呼叫黑羊。救援的羊看到斑点羊满脸血,把他拖到废墟外面要送他去医院,斑点羊挣脱开他们跑回废墟。小羊护士从废墟当中捡到一瓶没有摔碎的白酒和一些干净的纸巾和棉布,赶上去给斑点羊擦干脸上的血,简单包扎。斑点羊的脸被包扎的棉布裹住像戴着面具一般,他在废墟里跳来跳去,大声叫着黑羊的名字,撕心裂肺,却丝毫听不到黑羊的回应。
一直到天黑,救援还在进行,我们一天没有吃东西,筋疲力尽,黑母羊劝斑点羊休息吃点东西,她自己已经饿得快晕了,班点羊嗓子嘶哑可是不想休息,他不管黑母羊饿不饿,继续寻找黑羊。
天上飘着雪花,风还是很大,废墟上沙尘常常迷住眼睛,救援的羊拿着灯笼火把抓紧抢救。黑母羊挺不住晕倒了,小羊护士抱住她躲到附近没有倒塌的屋檐下,那边有好心的羊赠送食物和水,我取了一些给小羊护士和黑母羊,又跑到废墟给斑点羊。黑母羊喝了水后苏醒过来,斑点羊这才满头大汗赶来看望黑母羊。
大家吃了点东西躲在屋檐下恢复些力气,斑点羊看黑母羊没有大碍又返回废墟找黑羊。我叫小羊护士照顾黑母羊,也跟了过去。就这样过了一晚,晚上风冷,斑点羊和我在废墟跑来跑去搬挪石块不觉得太冷,可小羊护士和黑母羊冻得打哆嗦。黑母羊一晚上晕过去几次又醒过来几次,第二天小羊护士也感冒了,开始发烧。
我看这样不是办法,叫住斑点羊先送黑母羊和小羊护士上医院。
斑点羊仍不甘心,不想放弃寻找黑羊,可经过一晚上寻找,非常劳累,看到黑母羊和小羊护士的状况,他的心里不是滋味,只能暂时停下来,一起去医院。
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在医院输液住了两天,斑点羊和我陪在身边。斑点羊在医院重新包扎了伤口,由于血口被风雪冻住,受热后化脓,所以清理伤口时候刮掉了一些皮肉。黑母羊担心他破坏面相,斑点羊倒是不在乎,说破相更好,那样别的羊不容易认出他。
黑母羊说这里本来就没有羊认识你,你不是想让很多羊认识么?斑点羊说现在不想,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黑羊。
我们在医院每日关注地面塌陷的新闻,病房里有电视,也有不断抬进来的受伤的羊。斑点羊向他们打听黑羊的消息,黑羊在这地方非常有名,一般的羊都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黑羊在饭店等我们,不知道黑羊是否埋在废墟当中。斑点羊叫我们留在医院待几天,他自己要去废墟现场,大家不放心,劝他多等两天,等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康复一起去,也许救援的羊这两天能有消息。
斑点羊不听,他说在医院待不住,坚持去现场。我们没有拦他,我说陪他去,他不同意,叫我在医院照顾小羊护士和黑母羊,他自己去。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每天都有受伤的羊抬进医院,有的羊伤势过重死掉了。两天来,电视连续报道这件事,除了报道伤亡情况,通知伤亡羊的家属前来医院之外,还用动画演示还原事件的经过,分析事件发生的原因。
根据羊专家的解释,本次地面塌陷是由多年开采地下矿物,造成地下水流失严重,地表疏松导致的。专家称这些年风沙大,还飘煤灰,也跟过量开采有关。不仅地下破坏严重,资源日渐枯竭,就连地面的草场植被由于被大片占用和开采也毁坏严重,面积逐年减少。即使长草的地方也不茂盛,一年当中见不到几日蓝天白云,本来这个地区水就不多,如今地表河流更是常常断流,草原越来越干旱。羊专家说这样是羊群自己作孽,自作自受,迟早遭到环境报复,这次塌陷范围不算大,只不过是大自然给羊群的一个警告,羊群应该认真反省云云。
羊专家没有提出更新鲜的观点,环境遭到破坏的问题电视上早已讨论过多次。我感到现在这是我应该为羊群解决的首要问题,不然不但黑母羊和小羊护士不喜欢,我自己也不会喜欢。如果不解决,恐怕用不了多久,羊群的草就不能吃了,水就不能喝了,空气就无法呼吸了,到那时羊群恐怕连命都没了,即便多么富裕又有鬼用。我还想长久待在羊群,长久和小羊护士在一起,我得把羊群的环境治理好。可是我的法力顶多能让某个区域长出青草,至于青草长出来以后怎么维护却没有办法,而且羊群不可能不吃青草,当初画圈长青草就是给羊群吃的,现在要青草一直长在那里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羊来保护不被吃掉不太可能。我在长草学院学到的都是如何同经济怪物搏斗,那些法术和法则虽然厉害,可面对这个问题不仅全部无效,而且会起到反作用,阻碍问题的解决。
我的思绪在病房里面飘荡,我感觉思维掉进了一个大坑,就像我们乘坐的越野车一样,卡在坑里虽然马力十足却动弹不得。我感觉周身疲惫,黑母羊和小羊护士还躺在病床上,我在她俩旁边的座椅上睡着了。忽然,班点羊声嘶力竭的哀号声惊醒我,黑母羊更是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跳到地上,小羊护士惊愕地坐直身体,只见斑点羊满身灰土土,哭喊着进来扑到我怀里放声痛哭。
我从未见过斑点羊哭得如此伤心,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酸痛。黑母羊走过来一脸茫然地抚摸斑点羊,医院里面的羊护士听到哭声进来问情况,不过这些天每天都有哭喊的羊,所以她们看看没什么事就告诉我们小声点,别吵其他病羊休息然后离开了。斑点羊这时停止哭喊,过了一段时间才缓口气,小羊护士递给他一杯水,他喝下一口,哀叹一声对我说,黑羊死了。
这是我们不愿相信的结果,黑羊当天在饭店等我们,随着饭店倒塌被埋在废墟当中,一根石柱砸在头上当场毙命。斑点羊和救援的羊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已僵硬,可怜一代响当当的羊群精英就这样结束了一生,我们都觉得过于突然和荒唐,可惜可叹,同时也为斑点羊感到惋惜,或许这就是命运,或许黑羊是时候返回天上了吧。
黑羊的死亡在这一地区引起很大轰动,羊群里面都在谈论他发财致富的经历以及死后遗产的分配问题,地面塌陷的话题没有羊再说了。黑羊子女众多,他们都要求分一杯羹,除了名正言顺的子女,还有几头母羊冒出来说她们也为黑羊生过小羊,这些小羊也是黑羊的子女,理应获得一份遗产。名正言顺的子女不承认这些小羊,他们互相告上法庭,一面等待羊群法官判决,一面为黑羊举行隆重的葬礼。
斑点羊参加了黑羊葬礼,他对黑羊子女说他和黑羊是兄弟,是他们的叔叔。黑羊子女没有一个认识他,他们对斑点羊非常冷淡,嗤之以鼻,认为他是专门赶来套近乎,想骗取黑羊遗产。斑点羊更加伤心,在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参加葬礼的羊都是有身份地位的,除了敬献花圈鞠躬默哀,几乎没有哭出声的,大家奇怪地看着斑点羊,以为他装出来故意表演的,黑羊子女嫌斑点羊哭得太吵,搞得葬礼仪式无法进行,叫来两头粗壮的羊将他抬出灵堂。
斑点羊没有叫我们参加黑羊葬礼,因为我们跟黑羊没有一点关系,另外黑母羊和小羊护士身体尚未痊愈没有精神,受不了葬礼的气氛,所以我陪着小羊护士和黑母羊待在医院。不过黑母羊放心不下斑点羊,她在医院待不住,我也不想待在医院,小羊护士说可以出院散散步,于是我们去找斑点羊,正巧碰到两头粗壮的羊抬着斑点羊从灵堂出来,斑点羊哭得有气无力,奄奄一息的样子,两头粗壮的羊将斑点羊放到地上返回灵堂里。
我们赶紧跑到近前扶起斑点羊,斑点羊见到我们又大哭一阵,像个孩子一般。好不容易停下来,这时候黑羊的葬礼仪式结束了,众羊陆续从灵堂缓步走出,看到斑点羊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各自离开。斑点羊还要进灵堂里面看看黑羊,众羊正从里面出来,他就等在门口让众羊先出。门外一头苍老的白羊从车上下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由两头漂亮的母羊搀扶着走到门口,他们以为斑点羊站在门口负责接待,对斑点羊说他们来参加黑羊葬礼,路上遇到地面塌陷堵车耽误来晚了。
斑点羊抬头看老白羊,突然叫出他的名字,他就是当年从天降下来的白羊,没想到衰老成这模样。白羊也认出斑点羊,他俩抱在一起痛哭。黑羊子女从灵堂出来见到白羊,纷纷过来招呼,喊他叔叔。他们见到白羊和斑点羊抱在一起,便问白羊。白羊告诉他们斑点羊是谁,他们才相信斑点羊先前说的是真的。
但是黑羊子女仍然担心斑点羊来跟他们抢黑羊遗产,同时也担心白羊跟他们抢遗产,所以对待白羊和斑点羊既恭敬又提防,客客气气,显得十分冷淡,借口事务繁忙故意疏远。白羊看得出他们心思,没有跟他们一般见识。黑羊葬礼结束后第二天,白羊邀请斑点羊和我们一起去他的地盘。小羊护士和黑母羊顾着安慰斑点羊,虽然身体没有痊愈,但基本无大碍,可以远行。我们返回医院办理完出院手续,坐上白羊的汽车跟着白羊去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