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茫茫的原野奔驰,我们知道距离白羊和黑羊越来越近了,可是大家没有一点兴奋的心情。列车越过一条大河,宽阔的河面水却很少,河面的冰凌尚未完全融化,河水在冰凌的缝隙中流淌,水面漂浮着干枯的树枝,树枝有时卡在冰凌之间,挡住后面漂来的电线、胶管、瓶子之类的垃圾,在夹角处激起白色泡沫,随后又被后面砸来的浪头冲散,呼啦一下向下游泻去。
过了大河之后,列车进入一片开阔平原。平原上树木稀少,花儿也没有绽放,地面是干硬的黄土,基本不见一棵绿草,景象荒凉。沿路不时可见大大小小的钢厂和煤矿,高矮耸立的烟囱冒着浓浓或黑或白的尘烟。再往北去,是一片光秃秃的丘陵和山峦,起伏连绵至数百公里,山上乱石裸露,千疮百孔,一群一群的羊正干劲十足忙碌着开采山石沙土,山上山下灰尘飞扬,在这样萧瑟的场景里凸显得热火朝天。
穿过山峦,天地的空间豁然开朗,景象更觉萧瑟,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呈现在我们眼前。车窗之外,遍地野草枯黄,气势坦荡辽阔,远处天边漂浮的白云被风撕扯成一绺一绺的,像马尾,像柳丝,苍茫而悲凉。天忽然变高了,地忽然变大了,列车就像一条小虫,在茫茫的草原上爬动。草原上偶尔闪过一丛丛低矮干枯的灌木,极目远望,不见羊房不见炊烟,不时可见的,是钻探油井的钢铁吊机,我知道那是吊机,机臂一上一下摇动,像巨大的螳螂。
黑母羊和小羊护士没见过钻井吊机,她俩隔着车窗惊奇地向外张望。斑点羊眯着眼半躺在卧铺上,面向窗外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他说这片草地真大,南方可没有,怪不得黑羊和白羊从天上下来就往这边跑,这边草多呀,要盖羊房能盖好多呢。他想到自己从天降落后跟着我跑到东边南边没有草吃,问我一开始怎么不带他来这边?这边这么多草根本用不着抓闪电画圈。我说那时不知道这地方呀,你们三只羊在天上能看到,可我看不到,当初谁叫你跑来跑去不辨方向的。说也奇怪,这边草多为啥看不见多少头羊?
为啥羊群那么多羊都往东边南边跑呢?
列车继续在莽莽原野上隆隆飞奔,行进了两天两夜终于停下来。虽然中途有过几次停车,但是都非常短暂,每个站大概仅停了几分钟,中途上来的羊不多,大部分说的话我们听不懂,嘎啦嘎啦的。斑点羊能听懂一点,他在天上的时候遇到过说着各种语言的羊,只不过多数都不记得了。黑母羊说他们不像羊,或许是另外一个品种。他们在车上喝酒吃肉,大声唱歌,还有拨弄琴弦和皮鼓的,琴声悠扬,鼓声叮当,即使我们在软卧车厢里关上门也听得到。我认为这是一群欢乐的羊,不过他们欢乐的声音有时候令人烦躁。列车到站停稳之后,这群羊都抢在我们前面下去了,反正我们不着急,等小羊护士仔细检查了一遍包裹我们才缓步下车。
这是列车的终点,是一座草原上的城市,也是我们的目的地。
出发之前我们通过羊警察查找线索,知道黑羊和白羊应该住在这一地带,可是我们第一次到来,对周围一无所知。刚出车站,我们感觉到寒意侵身,迎面一阵风沙吹来,打在脸上,像针刺一般,疼得黑母羊赶紧围起头巾,小羊护士也围上头巾,只露出鼻梁和两只眼睛。我们看到街上好多羊围着头巾,有母羊也有公羊,于是我和斑点羊也围上头巾,感觉暖和一些。
此地这个季节春风凛冽,我们手拉手顶着呼呼的风沙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街上房舍并不密集,飞沙走石,树木稀少,街道被风刮得干干净净。黑母羊几次险些站不稳脚跟,她一手拉住斑点羊,一手拉住小羊护士,紧闭嘴巴,眯缝双眼,低着脑袋顶着风朝前走。小羊护士也不敢张口说话,她的手冰凉紧紧拉住我,好像一松手就能被风刮走。路边的风沙小,我们就尽可能靠路边走。街上的羊大多比较肥胖,大腹便便步履蹒跚来来往往,偶尔有羊打量我们一眼两眼。这里的母羊皮肤粗糙身材壮实,不像黑母羊和小羊护士那样细皮嫩肉弱不禁风,不过黑母羊和小羊护士除了脸上露出一点皮肤,身体其他部位包裹严实,街上几乎每头羊都穿着多多丝的毛衫,我们也穿着多多丝的毛衫,所以看上去跟他们差别不大。
我们感觉这里的羊很富有,体态丰满,走路都趾高气扬的,很多羊脖子或者腕子上系着粗大明晃的金链,多多丝的毛衫价格昂贵,在这里却相当普遍。街上类似胖胖羊的火锅店也相当普遍,胖胖羊在这里反而显得不那么起眼。我们想吃火锅暖和暖和,黑母羊不想去胖胖羊,我们便找个装饰较干净的店铺进去。店里暖呼呼的,我们吃上火锅身上就热出汗了。
斑点羊和我没想到这里这么大风沙,风沙的问题在长草学院的教学案例中提到过,但没有亲身感受我们都没当回事。我们以为平常天气也许没这么大风,这回是偶然赶上的,可火锅店里另外一桌羊的一句调侃让我们心里发凉,那桌羊说笑这里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六个月。我们听得出这是一句夸张的玩笑,但背后也能反映出一点端倪。黑母羊受不了这么大风,她不喜欢风沙天气,担心自己的皮肤变粗糙,她对斑点羊说想家了,说这里干燥喘不过气,她想回南方。小羊护士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也不喜欢这么大风。这似乎回答了我的疑问,为什么很多羊宁可跑去东边或南边拥挤争抢,也不愿来这边悠闲地涮火锅。
斑点羊无奈地叹口气,他这回又感激地看看我,说他也不喜欢这样气候,幸亏当初我把他带到南方。他对黑母羊说既然来了不能白来一趟,怎么也得见到黑羊和白羊。他答应黑母羊见到黑羊和白羊后立刻返回。可是斑点羊不知道黑羊和白羊住哪,这座城市虽然不大但也不小,想找一头羊并不太容易,不过我们知道黑羊和白羊都是这里知名的羊,所以一点不担心找不到。
我们找到这座城市最高级的酒店住下,斑点羊觉得这样有面子,他要见老朋友不能表现寒酸。在路上的时候,我们一般是找离车站近或者市区繁华便利之地的酒店住,只要安全干净舒适就行,并没有在意是否高级,因为我们不想张扬引起别的羊注意。可到这里不同,尽管第一次来这地方,斑点羊却搞得好像荣归故里一般,他在酒店包下整个一层贵宾房间,然后租下一辆豪华越野汽车天天拉着我们四处兜风。斑点羊想用这种张扬的方式引起很多羊注意我们,想以此也能引起黑羊和白羊的注意,让他们知道他已到达这里,主动过来找他,这也许是找到黑羊和白羊的简便方法,也许是斑点羊的虚荣心理。
斑点羊说在天上他和黑羊白羊是兄弟,他们曾经亲密无间。
当初他和黑羊白羊一起从天而降,可他摔晕了头,而黑羊和白羊只顾自己跑,不理他,伤了他的心。他说他俩不仗义不够兄弟。一直以来,斑点羊对黑羊和白羊既怨恨又挂念,他希望黑羊和白羊主动找他,那样可以让他觉得他俩的心里还有他这个兄弟,可以消除他对他俩的怨恨。
我们在城里转悠了三天,住在高级酒店,出入高级餐厅,坐在越野车里却不敢走远。一是保证万一黑羊或白羊来找我们的时候,我们能随时在附近遇到他们;二是因为外面天天刮风不适应,离城越远风越大空气越凛冽,我们受不了。而且这里有时刮的不仅是风,风里还夹杂着黑色粉末,我们身上的毛衫一会儿被刮脏,一会儿又被刮干净,只要不沾水,抖一抖灰尘就掉了。不过黑母羊还是嫌脏,她和小羊护士又买了好几件昂贵的毛衫,我和斑点羊也买了两件。大家都尽可能地张扬,但是城里的羊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好像谁都不认识我们。黑母羊催促斑点羊快点找黑羊和白羊,然后快点回南方,她实在不想在这里多待,然而斑点羊还是希望黑羊白羊能先来找他。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不知不觉我们已经住了一个星期。黑母羊说现在正是春花烂漫的季节,这里却一朵花都见不到。酒店外面每天大风刮得呼呼作响,这一日忽然风沙小了许多,天上飘飘下起鹅毛大雪,不消半日,屋顶和地上积满厚厚的白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显得格外洁净。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兴奋地跑到酒店门口的大草坪,迎着雪花大口大口呼吸,斑点羊和我也跟了出去,黑母羊抓起一团雪抛向斑点羊,两个就互相打起雪仗,一会儿工夫,我们的身上和眉毛落满雪花,白花花的和天地融为一体。
大家玩得正开心,忽然狂风大作,天空和地上雪花乱飞,大风夹带着黄沙猛烈袭来,接着又下起乌黑的粉尘,刹那间天昏地暗,洁净的地面变得肮脏不堪。我们的心情一落千丈,赶紧跑回酒店,毛衫已经黑乎乎,身上因为打雪仗出的汗,这下变成黑泥浆。我们沮丧地走进酒店房间,打算更换毛衫洗个热水澡。这时酒店服务生领着一头老黑羊进来,斑点羊一下子认出正是他日夜挂念的黑羊,黑羊也认出了斑点羊,可看到斑点羊脏乎乎的样子,脸上流露出轻蔑神情。斑点羊非常开心,同时一脸尴尬,解释说刚在外面打雪仗搞脏了,请黑羊稍坐等我们换洗干净。
黑羊没有坐,他身后还有几个随从等在门口。他用眼皮打量我们一眼,对酒店服务生说为我们换洗毛衫。接着对斑点羊说不用着急,他订了饭店,在那里等我们,叫我们洗换干净再去找他。黑羊告诉斑点羊饭店地址后就离开了。酒店服务生请我们脱下毛衫交给他拿去洗,斑点羊说不用。我们脱掉脏毛衫,都被斑点羊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大家非常迅速地冲了淋浴。黑母羊和小羊护士换了新毛衫,戴上羊秘书夫人偷偷送给的项链,我和斑点羊也换了新买的毛衫,从酒店大堂取了两把雨伞,坐上豪华越野车去见黑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