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一个苏北水乡小镇,采访古老的划船比赛。
小镇招待所一层是餐厅,二层是卡拉ok房,三层以上是宾馆。餐厅出没着一群猪,吃起东西来像拱圈。
走进招待所就见到了镇长。他喝得满脸通红,右手捏着一罐花生牛奶。
“有什么意见??呃??当面跟我讲,有什么不足之处??呃??宣传报道时请多多包涵??呃??”
我把沉重的双肩背包放在椅子上,盯着桌子,冷碟摆好了,咸鸭蛋、糖醋小萝卜、海带、牛肉、咸鱼、花生米。很久不见开饭的动静,据说在等书记。
镇长喝完了花生牛奶,目光中露出母牛般满足的微笑。当书记的车风驰电掣下高速时,我把筷子插进每个菜,把盘子堆得满满的,旁若无人地大吃了起来。吃第一盘时我没想任何事情,吃第二盘时我打了个饱嗝,逆流而上的气流让我想起了我随身带的一本王小波的小说,上次正好看到王仙客第二次来到长安寻找无双,在屋顶上养了很多只兔子,并开始调查诗人鱼玄机死去的前后过程。我一边吐鱼骨头一边把手伸到背后,拉开拉链,摸到王仙客那杆又大又硬的大枪。把它拎出来,继续以极快的速度把鱼肉留在嘴里,把鱼骨头吐出来。在大伙等书记的三十分钟里,我吃完了满满两大盘,看完了五十页王小波。书记来的时候我已经吃饱了,我脸泛桃花,打着饱嗝,开始想起我和唐捐一起看过夏文汐和万梓良主演的《唐朝豪放女》,演的正是鱼玄机一生的风流韵事。夏文汐骨感身材,容颜阴柔美丽,实为演鱼玄机的不二人选。万梓良也正当年,小伙子又高大,又精神,就像当年的香港电影。
小镇上有一座清代宅院,宅院里有一株百年桃树。一个月前桃花盛况空前,小镇请来了国际桃花协会主席丹尼为桃花节剪彩。一个田纳西州乡下的退休工人丹尼,有一天花了二十美金,向州政府注册了一个国际桃花协会,自封会长。有一天他开着除草机在花园里干活,他的小狗衔来了一封烫金大红请柬,中国水乡小镇的党委书记热烈邀请他到中国走一趟。从来都只坐得起经济舱的他乘坐商务舱,降落在PVG机场后,一辆崭新的奥迪恭候已久了。丹尼笑得合不拢嘴,风驰电掣一番后来到苏北小镇,当地手艺最好的裁缝师傅已经在宾馆门口等了两个小时。老裁缝立马给丹尼量了尺寸,赶了一夜,把一件大红唐装赶做了出来,虽然差点吐血,还没有领到现钱。
丹尼穿上合体大红唐装,站在个子高挑、大红旗袍的少女们中间,剪断了一根大红绸子,然后大吃烤鸭和鱼。党委书记毕恭毕敬地递上一支派克水笔,请丹尼为桃花节题词。丹尼在肚中搜刮了半天,挤出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写了出来。书记问翻译,什么意思?翻译说:¥%#*??书记大喜,叫宣传委员找人把丹尼的话刻在一块碑上,树立在桃花旁边,以传后人。
第二天早上我目睹了一场旷世奇观。若非亲眼目睹,最离奇的梦也不及其中任何细节有趣。我那双棕色眼睛看到的一切,比马尔克斯写的《纯真的埃伦蒂拉与残忍的祖母》更加魔幻。下面这一段我决定采用完全写实的方法,把那天上午看到的一切,绝不多一句废话地写出来。
柴油机突突地冒着黑烟,荤汤似的湖水起伏不定。百条披挂着绫罗绸缎的船,在各级领导以及外国贵宾们眼面前开了过去。大红大绿的绸缎一路擦着水面。船上站着面色黧黑的农民,披挂着大红大绿的劣质绸缎,里面的棉秋裤历历可见。喇叭里响着音乐,一群女孩应和着节奏,跳清代宫廷舞。风一吹裙子下黑色踏脚裤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女孩们掩盖不迭。一条船将几颗水雷扔下水去,激起十米高的水浪。躲在水底的鱼儿,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炸得粉身碎骨,鱼尸伴着水浪飞上了天。一颗水雷落水后离船过近,站在船舷上的几个农民受震落水,狼狈地扒着船舷往上爬,贵宾席上几个绿眼睛红头发晕了过去。一片混乱中喇叭突然宣布,比赛到此结束,请贵宾退场。中午吃饭时大伙议论纷纷,如果当时两颗水雷再近点,肯定全被炸死。
来了几家重要的电视媒体,图文详细报道了当天上午的节目,所有人都没提水雷二字。我问宣传委员水雷是怎么回事,他的两个眼珠子转到了左上角,嘴里像含着一颗大土豆。这些事情我本应该写进我的报道中,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我早已拿捏得透熟。我绞尽脑汁,适当地加了几句水雷和船上丝绸,交给了编辑。当天裁人的通告就下来了,传闻已久的裁员变成了现实。总而言之我失业了,而且我的月经很久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