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回国定居里斯本。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一座休眠了三千年的火山爆发,火山造成四周50公里之内一片漆黑,当地人在创世纪之前的黑暗里度过了半个月。在几万里之外的里斯本,人们发现天空一片血红,蒙奇据此画了谜一样的《尖叫》,画中人抱着头捂着耳朵,嘴巴张成大大的O,远处一个人在奔跑。天空扭曲着,大片血红。评论者认为这幅现代主义名画挖掘了人对内心、黑暗、死亡和被抛弃的恐惧。2004年4月3日《纽约时报》登载,俄亥俄州立大学人类学教授新发现:这幅画只是蒙奇在火山爆发那天对里斯本上空的实录。我在《纽约时报》网络版看到这条消息,立即把它翻译成中文,挣了一笔稿费。
他没有离开里斯本一步,每天早上八点半,他准时坐在办公桌前,为公司翻译各类商业信函。他把葡萄牙语译成英语、法语、德语,或反之。上午十点,他出现在咖啡室里,向同事们打招呼,但不多话,很少主动地挑起话头。中午十一点半,他离开办公室,步行十分钟到一家本地风味餐厅就餐,三十分钟后原路返回。下午四点,他起身离座,像一枚鹅卵石落在沙滩上,他消融在里斯本街道的人群中。
房子是母亲在他十七岁那年离开她与她的第二任丈夫时给他买的。多亏母亲和继父的慷慨,他避免了人生最大的苦恼之一:攒钱买房子。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姜汁奎宁水、烈性白兰地和伏特加,直到进入某种他满意的状态。可以开始了,他在一台打字机上打出诗歌以及另外二十种体裁的作品。他给自己起了三个笔名。第一位是甘波斯,1890年出生在葡萄牙某小镇,高个,吉普赛人后代,二十岁到二十四岁时在苏格兰读书,作为海洋学科学家住在伦敦,利用工作的机会环游世界,三十三岁那年秋天,他决心放弃旅行和爱情,返回里斯本定居。他写了一首诗:
“生命像一支淡而无味的香烟,除了把它抽完我一事无成。”第二个笔名叫埃卡罗,1899年出生于里斯本,1915年死于肺结核。埃卡罗和独身姑妈一起住在乡下庄园里,他喜欢在深夜摸着熟睡小母羊的肚皮,听她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写了一首《牧羊诗》:“我不信上帝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果他要我相信他,他一定会来和我说话。”第三个笔名叫雷隐士,1887年出生,1919年之后生活在巴西。他写道:“我将灵魂分割成许多碎片/和许多人物”。他喝得太多喝成了肝硬化,三十七岁就喝死了。葡萄牙诗人佩索阿在商贸公司干了一辈子,他的灵魂里没有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