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在中午朦胧的空气里,远处有一两声公鸡的啼叫。我因为肚中饥饿而胃痛复发,不合时宜地连连打嗝。微在便利店里买了一把格子雨伞,举在我们的头顶,为最后的一刻遮风挡雨。往事总是与伤感连成一个解不开的结,特别是回忆不利于自己的往事时,廉价的伤感与自恋会让人混淆事实与想像的界限。我决定老老实实地交代一番,省得记忆在背后检举揭发我。那天我除了打嗝,还老想放屁。身体一紧张,肚中气流就不对劲起来。我夹着尾巴,才避免了一些只能独自欣赏的噪音。这个事实让我极度看不起自己,尤其是决定以写东西糊口之后。从我的经验出发,我认为作家就是那种一边吹嘘自己一边忍不住想放屁的人,嘴里说出的谎言越美丽,放出的屁越臭。那个自私、懒惰、虚荣、势利、嫉妒、冷酷、不择手段的家伙就是他,请你对照对照海明威和其他一些人。
真正崇高的人活不了多久,他们是最早从世界上灭绝的人。第一个得提防的就是那个被称为“作家”的家伙。
那天早上,性急的唐捐稍稍批评了我,使用了一些非常炎热的句子,发了一个亲切的脾气,我像灯泡一样大哭,终于开始正视与床无关的现实。
我尝试着动了动脑子,发现那里咯吱咯吱响了几声,流出了几滴锈水。一个午时三刻即将被拉出去毙了的叛徒,露出最后一搏时的卑鄙嘴脸。叛徒说,请不要宰我,我还有一些名单可以提供!我说:我们能不能回到过去?他慢悠悠地说起他看过的一个美国电影:一对年轻的夫妻离婚时约定,每年见一次面。每年到离婚纪念日那天,前妻坐火车去看望前夫。他们坐在寂静的公园长椅上,说些别后的情况。她找了个人,脾气有点坏,是个好人;他失业了,靠领救济金度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她有了一个儿子,负担很重;他的经济情况慢慢好转,正在和一个女子来往;她的儿子长大了,丈夫身体不好,她很辛苦;他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还是独身。头发的颜色起先像黑夜,然后慢慢变浅,最后一下子全白了。容貌也慢慢背叛了他们,她老得更快些,而时间似乎从他那里走开去,打了一个长长的盹儿。离婚那年,他刚刚三十,他一下子老了,老得像六十岁的人。而后的三十年里,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六十岁时,他的容貌几乎还像三十岁时那样。她四十岁之前没怎么变化,四十岁一过,她一下子被时间打垮了。时间甩起榔头打垮了她,就像打垮人世间任何女人一样。开始两个人坐在一起还像一对哥哥和妹妹,慢慢的成了姐姐和弟弟,最后她像母亲,他像儿子。
最后一个小时我开始放松,庆幸自己获得自由,重新恢复了偷情者的本色,抛弃掉虚假的罪恶感和内疚感。在唐捐的提议下,我们钻进了一个肮脏的小馆子,叫了啤酒和满满一桌菜。我们频频举杯,我祝他快快调整好状态,他祝我终于摆脱了偷情生活,走进新同居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