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倩女幽魂》,里头的倩女是王祖贤扮的,样子清秀,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睛,大家看了都说真像女鬼,其实女鬼谁也没见过,只是感觉罢了。
她永远穿着白色的衣服在布满干冰的夜里逃窜,个子因镜头推进的关系显得高大,她原先是国中校篮球队的前锋,爽利的运动型女郎,这种模样、身形拍古装不够玲珑,但奇怪的是王祖贤却成了男孩子心里标致的女鬼,近于梦中情人的味道。那张凄美的海报贴在男生们的房间的墙上,标志着他们早期的恋爱对象范式,那时还流行张曼玉、关之琳、李嘉欣、钟楚红……一言以蔽之,都是美女,但是她们演人,每天穿得漂漂亮亮谈恋爱,鲜有鬼的空灵气质。
空灵,是丰盈的美艳外的留白。
王祖贤在戏里常坐在水边,在幽暗的月色下露出修长的腿,上面挂着摄人魂魄的脚铃,顾影自怜的幽怨很是撩人,杀机里透着诱惑。她那时很年轻,拍了不少片子,给人的印象却不那么深,有一点失意,这失意不免挂在脸上,老实说在娱乐圈混,好像就是穿梭于人间与鬼域之间:做得好,像人,做不好就有点鬼的意思。但话说回来,即使做鬼,那也是艳鬼。艳鬼总是有机会获得超生的机会,只要遇到好心的书生。
她的脸,绝不是传统的古典类型:粗眉、略带棕色的眼睛,牙齿微微有些龅,厚唇微张,个子也确实高大了些,但因为年轻,所有的缺陷被遮掩了,显得单纯而性感。聊斋里的花妖鬼狐都是性感的,是不妖其身,必妖其人的祸端,但是书生还想为她们甘冒一死。
戏里的的表现比较简单,因为女鬼是不需要复杂的,她们遵循的套路:先是以色惑人,然后为情所动而忏悔,最后的结局就轮到被拯救升华为人,这是小说《聊斋志异》一贯的套路,总是和宗教救赎扯上关系。因为情节简单,王祖贤演活了一个女鬼,在害人时内心不断地被世俗的情爱牵扯,以致最后为情所惑,甘冒一切危险脱离鬼蜮生涯去做个人--这种爱情观还是现世的,加上张国荣演的宁采臣,一个儒雅带意淫成分的书生,他在鬼怪面前过于天真,所以整个略显恐怖的故事因此看起来不会狰狞。性感纯情的女鬼加上至情至性的书生,这类组合有种奇异的化学效果,配合剧情、依靠特技,他们在天上不停地飞,他们狼狈逃窜,四处躲避一个叫黑山姥姥的大巫婆,周围的一切被炸得灰飞烟灭,当你觉得这些情节好笑之余,闪过的特写是王祖贤痛苦莫名的眼睛,看了不免让人心疼,总会联想到蒲松龄笔端所有的“千里柔魂,蓬游无依”,于是就原谅了这个编剧,这个世界完全按自己的心意改写了。
在此以后,王祖贤开始在更多的片子里饰演女鬼,依旧是害人--忏悔--得救的套路,可惜没有一部可以超过《倩女幽魂》。即使是胡金铨的《画皮之阴阳法王》显露的也是创作局限的疲态,无法借尸还魂。那部电影,只记得漫漫桃园,一眼看去有种奇异的萧索,佳人虽美,眼中却无一丝暖意,到了晚间她披了画皮充作世间女子来寻欢,令人感到隐隐的恐怖。他们一手打造了王祖贤的女鬼传奇,也让她永远被定位在女鬼的界限里无法自拔,女鬼“小倩”大约自此成为绝响。为爱而死是一切女人的弊端,女鬼也不例外。她们的恋爱,大抵怀着饮鸩止渴的心情,痛楚而无法自拔。
我也看过李翰祥的《倩女幽魂》,演小倩的是“乐蒂”,一个有着娇滴滴名字的美人,样子颇有古意,像煞蒲松龄笔下“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视之,娇艳无绝”的女鬼,神情永远惆怅,郁郁寡欢地在你眼前飘过,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与魅惑,后来自杀身亡。旧版里鬼的世界没有那么荒芜,倒似对人的世界的模拟,包括诗句也烟火气十足,“十里平湖绿满天,玉簪暗暗惜华年。若得雨盖能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脱胎自《别思》和《长安古意》,徐版的这首诗在李版的基础上改得更率性、不合章法,一如他的电影,对蒲松龄故事完全按自己的意志更改,自然连女鬼也选得别具一格。
《倩女幽魂》开启了她的演艺道路的模式,那以后扮女鬼的片子有十多部,以至于她自嘲:“老是扮鬼,做不成人,真遗憾。” 心底多少是有些不甘,想超越,却偏偏限在原地,可是她的美,确是因演这类女鬼而彰显。
电影里的女鬼总是有机会超生,只要遇到好心的书生。现实里王祖贤的情路坎坷,并不如小倩那么幸运,和林建岳一段婚外情,导致玉女形象破产,避走他地。
但说到牵扯时间最久的还是和齐秦的感情,他们之间的感情纠缠,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中间无论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愿意等待和接受。
所以1998年在凯悦饭店面对媒体时,2001年在《游园惊梦》的发布会上,她感谢的是他的陪伴,这是另一种回应。
这段感情,局外人是无法评价的,倒是可在齐秦的《悬崖》里看出一点端倪:
“再一步
爱就会粉身碎骨
坠入
无尽的孤独
世界太冷酷
梦太投入
早习惯不能回头的付出”
我们所喜闻乐见的爱的形态是怎样的,也许就如歌里一样,走到悬崖也不会停驻,所希望的是用一种壮烈的姿态海枯石烂,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不管爱葬身何处
我只求陪你直到末路
月已残 灯已尽
夜黑人模糊
这一生因为爱你才清楚
这一生,因为爱你才清楚”
每每唱至此处,突然会有种泪下的感觉,也许这是他的心声,但他并没有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