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邓萃雯几乎被“如妃”定了形,那是《金枝欲孽1》里的她。如妃娘娘她见佛杀佛遇鬼挡鬼,一开头就拿下陈妃,命左右宫婢摁着陈妃,撑开她的嘴强灌药,历数她趁自己怀孕不能伺候皇帝的时候干的狐媚勾当,求饶也没用。陈妃死前发了毒誓,搞得宫里人心惶惶,鬼影憧憧。身怀六甲的如妃直接去鬼屋把帐子一掀,供品打翻,大叫:“倒要看看是怕鬼,还是怕我。”屋子里分明新吊死了人,给她一喝,四下安静。平静的深宫从来就没有什么有性格的妃子存在,所以她显得特别。而第一部总是最好的,写得紧凑充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彼此纠结缠绕,爱与欲,得到与失去都那么沉重。
到了《金枝欲孽2 》出来,如妃的衣服素净,上面只绣莲花兰花,眉目淡远,整天抄经念佛,最大的越界也不过是听个淫戏《牡丹亭》,这么散淡的如妃,真叫人吃不消。真怀念第一部,头上压满沉甸甸的珠翠,眉目鲜艳,言语锋利,宫内的故事并不新鲜,一切不过是变态的轮回;但在灰茫茫的雪地里她是触目惊心一点红,如妃不是最美的,但确实是最抢眼的。大概编剧想告诉我们,十年过去了,红墙内全是一场春梦。
可是性格刚烈飞扬的如妃变得太安静了,有点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刚出道的邓萃雯就是这个戏路子,大家闺秀演来比较稳妥。《薛仁贵东征》里的大家小姐柳金花,简直和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有得一拼。接着和梁朝伟演《倚天屠龙记》(1986年),演周芷若,只可惜王天林的《倚天屠龙记》(1986年)不像前作《射雕英雄传》(1983年 )那么风光,阵容不够鼎盛,场景也过于寒伧。不少场景基本是简陋的棚内景,无论少林武当,狭仄地方呼啦啦涌出来一堆一身黄一身灰的人,都给人失了章法的感觉。至于灭绝师太,原著也不过一眉毛吊吊的中年美妇,不知为何总找老演员,由李香琴将脸涂得乌青上场手执长剑砍翻明教数人,明明是正道中人偏偏造型妖气冲天。?峨嵋派的姑娘们都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一律画得眉青眼碧,尤以周芷若为首。小粉扑子脸上眉毛涂得漆黑,鬓角拉得老长,眼影是锗石色,整个人犹似重金属中毒,大概是练了九阴白骨爪的后遗症。单看造型,只有蒙古郡主赵敏的待遇还好点,扮演者黎美娴五官适中,尚算清秀。
演周芷若的都是美女,从余安安、周海媚、佘诗曼、到后来的高圆圆,可是都演得过于中庸几乎没性格,尤其是面貌造型神似的周海媚和高圆圆,表演上基本没有什么连续性,前面是委屈求全,后面是鬼上身似的疯魔,一发作便是赤眉白眼、手指瘦伶伶,头罩下造型代替演技。即使是疯魔,周芷若这样心思细密的姑娘,也是有步骤有铺垫的。而且勾引男人方面,她实在比直接的赵敏段数要高,比如假装上吊等等,连张无忌的部下都称她贤慧,带着仰慕的心情来称羡她的美貌,这个一心想做教主夫人甚至皇后的姑娘,绝不是简单的二段式可以演绎的。
邓萃雯那时候还年轻,前面的没看,可是越到后来她演的周芷若跟我心里想的越像。后来有段改了,她抓了赵敏,藏匿在一处,却劫了张无忌问他,若是赵敏不见他会如何,结果张无忌的答案是要天涯海角找她。当时她心中一酸,眼泪落下来,无奈地扒开草丛让赵敏现身,镜头不忘转给她一个面部特写。特别喜欢她那对眼睛,煤精、黑水银似的,那种亮,其实是绝望到了极点,尽管脸上的胭脂、眼影都类似粤剧大戏的画法,可是她的眼睛真的会说话。
老实说,邓萃雯确实适合演周芷若,论到演技,我觉得有些女演员是没有青春期的,她就是这种。小时候和亲生父母关系并不亲密,所以渴望被爱,和那个父母双亡,送到峨嵋的周姑娘的心理是一样,让她演宠爱集于一身的赵敏,似乎不太合适。
女强人她也演得多,没什么意外。我觉得弹性比较大的是“LOVING YOU ”系列,演一个自广州嫁到香港的少妇出轨的故事。故事当然有过度戏剧化的嫌疑,香港人对“北姑”骨子里的既怨且憎的心态其实并不含蓄,可是由她演出来,人性的曲折是具备的,到最后减弱的是对人物的恶感,甚至生出少许悲凉的感觉。按一般连续剧的做法,她简直是个杀了还嫌污刀的淫妇,偷汉、杀夫、杀情夫、自杀,最后应该有道德说教出现。
可是片子倒没有这么生硬,一层层铺展开,令人看得心酸。换了处境想想,一个女孩嫁的是那么老迈的对象,除了最初的报恩,她的心理和生理有没有挣扎?有几个细节表现得很好,钟景辉演的鱼档老板对她是那种近乎依赖的感觉,看见她送汤过来,喜滋滋地让她在身边坐下,同时手伸过去,做出一些夫妻间的狎昵的行为,她果决地把手一搁,眼神间的厌恶彻底到无从掩饰。她嫌的不仅是鱼腥,还有那种老男人身上逐渐腐坏的气味,紧接的几秒钟的沉默也带着几分不甘心。
而吴启华,大概是戏里“煤气佬”特别对他的路子,他天生刀条脸,五官清薄,换在国字脸吃香的时候只能是反派。《流氓大亨》时的表演得益于那幅纨绔的长相,凉薄狠毒更多的是外化的表现,到了这个戏里他从肢体语言到表情,是松懈的、垮的,他是入室抢劫、强奸的案犯,虽然放出来做了送煤气的工作,不代表内心就真的从良了,不过做的是危险性小点的吃软饭的事情。师奶到太妹喜欢的“三不男人”,真的换做一身肌肉的演员倒还演不出让女人为卿死为卿狂的状态。有一幕是邓萃雯在窗台上晒衣服,吴启华闲来无事跟同事载煤气骑单车比赛打发时间。她在窗口看他,居然笑起来,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少女的味道;接着是镜头一转,衣服跌下去,吴启华抬头看,她说衣服送你了。然后就是下次。这种潘金莲西门庆的市井故事,由他们演出来,狎邪的成分少了,显得有点凄凉。这集的名字叫《贪情》,说来说去,她贪的是情,是个年龄相当的对象,只不过在道德允许的范围之外,所以她才要在杀夫之后拿了钱,赶赴码头,追问他一句老话:“你到底爱不爱我?”结果当然是“不”,她杀了他,也杀了自己,真是个万念俱灰的结局。几乎像黄碧云小说里“由此岸到彼岸不过轻轻的一跃,发现,原来世间种种,不过是偶然。若没有这些偶然,她也许还能像从前那样快乐。”
这种刚烈直接的作派才是最“邓萃雯”式的,我是说真实的她。
2009年《巾帼枭雄》大热,成为上半年香港剧集收视之冠,采访者曾经披露过她和江华的一段旧情。娱乐圈内感情基本源于拍戏,她和江华因在“亚视”《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结缘,几个月呆在片场难免日久生情,如今想来她坦率地说“是个错误”。?
江华在“亚视”拍过不少片子,演技不错,论外貌,他比很多一线小生强,五官极端正,只是一对眼睛有些不羁,眼角斜飞,双目含嗔带笑,古装尤其好看,演过唐明皇、金蛇郎君。只是时代变了,眉眼俊俏的“偷心贼”类型不再吃香,温柔敦厚的新好男人才是师奶的最爱,像罗嘉良,吴启华,欧阳振华,就算从前演过奸角的也要被迫从良,稳重端方是师奶择夫的首要指标。
这段感情的开始,是他诉说自己处于婚姻低潮,是几乎每个已婚男人的惯有说辞。邓萃雯说“自己并非存心破坏他的家庭,只是错把自己放在一个拯救者的地位”,她从小在家庭中得到的温情不多,“希望很多很多的爱”就成了她的弱点。当然后来,为了维持一个幸福家庭,江华携妻子出来和她对峙,大众的矛头都对准她,令她处境尴尬。
如今可以旧事重提,应该是放下了,对于这段错爱,她得到的伤痛多于甜蜜。
对比起来,她的初恋万梓良应该爱她多一些,教她演技,要她多看书,劝她工作上要勤勉努力,不要迟到,爱护她和她的家人。即使在旁人眼里他带点黑道大哥的气质,与人相处有躁郁症征兆,是个大嗓门坏脾气的男人。但对她而言,这些缺点在和她交往时是“完全没有的”。我想他那时候一定很爱她的,多年以后她记得的是最初的温柔,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时光。这个比她大将近10岁的男人曾说愿意等她十年,这里头是含着一种珍惜的,只是其后分道扬镳则是另一个故事。
尽管在感情上新的春天仍然未至,但她至少在事业上重觅到自己的春天,能让人记得她演的每一个角色,这也算另一种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