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严康愤然站起,指着那年轻男人穆文的鼻子喝道:“老五,你莫要夹枪带炮地侮辱人!你穆文,怕是被大八股党那些混蛋收买,单等着数钱了吧!”
“就是!”坐在首位之下那大汉猛然推开椅子站起,声音如闷雷般轰响:“当日老三在时,为何你穆老五不敢?如今老三离去,你怕是又和旧时那些混蛋搭上了线吧?我告诉你,今日我滕龙在此,我代表水陆堂表态,谁若是敢将烟土带进天会,我格杀勿论!”
“没错!”严康噌地一把拔出腰间配枪,顶上子弹,拨开机头对准穆文,神色凌厉地说道:“我也代表租界堂表态,虽是租界之内烟土不禁,大行其事,但若是胆敢染指我天会,莫说他是谁,便是英租界亨利董事,我也敢一枪崩了这混蛋!租界之内贩土我不管,但不可荼毒我兄弟!”
穆文见二人咄咄逼人,在气势上已是先占上风,又见严老四竟敢当着大哥之面,以枪口指他,心中更是愤懑不已。他望向首位,陆正虎正津津有味地品着明前龙井茶,咂巴地津津有声,对于坐下如此轰乱撕打竟充耳不闻,全当放屁,偶尔扫来几眼,眼中竟尽是冷酷与淡漠,仿佛正在大世界看一场京戏表演,亦或是听舞女唱着小曲儿,总是并不干预,寂寥无声。
“却不知小豪如今在何处?英武堂主,此等大事也总要表个态吧?”被那支美国造柯尔特黑洞洞地枪口指着,饶是刀山火海中拼杀而出的穆文此时也是有些心悸,后背之上,道道细汗也是慢慢渗出。
站在楼下一直竖耳聆听地陆豪也知道到了他出场之时,于是急忙整了下衣角,轻咳一声,便是向着楼上缓缓走去。
听到楼下的轻咳之声,众人急忙收起慌乱之态,皆是坐回到了自己椅子之上。
“父亲,二叔,四叔,五叔。”陆豪站在楼上,先是向几位长辈深鞠一躬,以示答礼,这才转而说道:“父亲,您让我去巡场,公共租界之内喜庆工作做得极好,您可以放心。”
首位那男人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眼角已经蔓延出些许皱纹,眼球虽因年老而有些浑浊,但仍是精光四射,如两道寒芒,随时都可堪破人心底一般。
“嗯。”那男人,也就是陆正虎轻嗯了一声,表示陆豪此事办地还算圆满。陆豪转过身,看着几人笑道:“这屋内这么大火药味儿,莫非……几位叔叔刚吵了一架?因何缘由啊?”
穆文刚欲说话,滕龙已是霍地站起身来,扯着闷雷一般地大嗓吼道:“既然小豪问起,二叔便也直说了。”
陆豪笑道:“自家人,有话自然直说。二叔但请明言,莫有甚顾虑。”
滕龙点点头,清了清嗓道:“既是小豪如此说来,二叔便明说了。”他转过身,狠狠瞪了穆文一眼:“今日老五召我大家前来,说是有要事商议。我等身在吴淞、租界等地,但大哥亦说此事非同小可,要我等急速赶回。既是大哥如此说来,我等自然没有推脱之理。当我等来到天记之时,只听你五叔道:‘大哥,二哥四哥,如今租界之内,烟土贩运乃是暴利之业,听闻租界之内,烟土价格惊为天价,已非常人所能享受起,若是我等在华界也设些烟馆,价格比起租界稍低些,人民必趋之若鹜,蜂拥而来,到那时,一年之收入,怕是要超过你码头货运之营利咯!’我听后,当即便拍案而起,烟土毒品,光绪年间便已是害国害民,怎能再荼毒国人?谁知老五却冷哼一声道‘二哥不许我设烟馆,怕是怕我烟馆开起,每日营利暴涨,收益盖过你水陆堂口,日后在大哥面前失势罢!’小豪,你来评理,我好心劝他,老五却根本无心接受,只是一头热血想挣钱!挣钱,做生意,要做良心生意,莫要发得昧心财!那钱,便是挣来,也只配拿去烧成灰,冲进江河湖海,哪得花用!”
滕龙在天会之中,排行地位,乃至威信,都如他二爷之称一般,仅次于陆正虎之下,如今发起火来,当真如同杀神再世,雷霆震怒,好似整间房都因他怒火而战栗不止。陆豪趁机瞟了一眼穆文,只见穆文耷拉着头,脸色惨白不堪,整个人如同霜打茄一般无精打采。
“二叔说得有理。”陆豪首先点点头,表示肯定道:“烟土毒品乃是最害人之物,洋人处心积虑,欲荼毒我国人,乃至肉体与精神上不战而屈人之兵,征服我国,分割我土地!但,我们依然有人意识到这毒品之危害,譬如二叔、四叔便是如此,而五叔本意本无错,无非是想为天会多谋福利,多挣些钱财,壮大我们自己,但五叔,不应靠烟土毒品发家致富啊!”
陆豪语重心长地,一副痛心疾首之模样:“我早先就读大学之中,常闻先生授课,闲暇之余便为我等讲述洋人祸国殃民,荼毒中华之事,说到痛心之处,常常饮泣咳血不止,愤恨我国人不自省,反倒以大烟之毒为至上之宝,奉若神物一般看待,若能抽得一炮烟,甚至比起过年之日还要高兴!”
陆豪说着,语调骤然凌厉,声音也暗含威慑之气:“五叔,刚刚我在楼下之时,已是听到只言片语。既然你问我英武堂是否同意,那我的答案便是:否!不仅今日,明日,便是十年百年,但凡我陆豪一口气在,便不准我天会任何人,吸食这恶鬼狐媚之物!”
穆文在众人炮轰之下,拳头早已在宽大袖袍中紧握,咯咯之音听得极为真切。他恶毒地目光一一扫过陆豪、滕龙及严康,每人面上都带着破釜沉舟般地果决气概,嗬,有甚用?你可制止上海华界一地,难道还可制止这全中国吗?华夏各地,受鸦片毒害岂是一星半点之地?就算上海人人自省又能如何,难道还可影响整个华夏?与其哀叹国力衰微,国人萎靡,倒不如先来上一炮紫云烟,沉浸在醉生梦死之中,过得一天是一天,也总好过穷酸腐儒般攥起拳头,只会高呼口号,倡导所谓自省自强。有时,麻痹,总好过清醒地面对现实。
他强自笑道:“小豪所言甚是,不知大哥……”
陆正虎端起茶杯把玩着,凝视着那精致地茶杯道:“既然四堂之主,有其三反对,那么此事便是作罢!”
陆正虎之话无人敢不听,便是滕龙也只有乖乖执行地份儿。殷正虎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搁于茶几之上,咚地一声,仿若一声不满地咆哮在穆文脑海中炸响,使穆文地身躯禁不住猛地一颤,他凄苦地望着陆正虎,那眼神包含着无奈、不解、愤怒,甚至是……残忍。
众人散去,陆正虎这才缓缓抬起双目,仿佛这眼皮有千万斤重:“我听阿龙说,你今日在大街上,公然对抗北伐第一军,并结交了一个央捕房地巡官?”
陆豪知晓父亲下句定是:“如今上海局势错综复杂,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你怎知他便是巡官?若是日本人的间谍也未可知!”他刚要说话,陆正虎已是阴沉着脸,砰地一声拍案而起,厉声怒喝道:“你真太让我失望!不问青红皂白,只听那三言两句便与其结为异姓兄弟,你可知他身份为何?你这般轻浮草率,可是要误大事的!”
陆豪不知父亲今日竟发了这般大火,还当是将穆文欲贩运烟土之怒架与他身上,心中也是不由得火起,梗着脖子顶嘴道:“父亲,你可知如今中国局势?那已是糜烂不堪啊!北伐军虽称正义之师,但其下军长等人,亦是如孙传芳一般地人物,军阀之气十足,崇洋媚外,枪口只敢指向国人,这样吃里扒外之人,难道不准我等去反抗,去辩驳吗!”
“啪!”一记响亮地耳光,及一道鲜亮地巴掌印印在了陆豪尚显稚嫩地脸庞,陆豪踉踉跄跄地向后栽去,咣当一声栽倒在地,只觉整张脸都是一片麻辣,火热般地烫,而他地心,却是冰一般地凉。
“混蛋!”陆正虎铁青着脸:“你这个王八蛋,你这样,让我如何在百年之后,放心地将天会交与你?你……”陆正虎冷哼一声:“莫要觉得读了几日圣贤书便可算作孔子门生了,和我们比,你还不够格儿!”
“既然父亲认为读书无用,为何当日送我去大学之中深造?”陆豪捂着脸颊,咬着牙站起身来:“而且,读书怎是无用之物?它让我明白,如今我是多么地愚昧,外面的广阔蓝天,才是我的梦想之地!”
“你以为自己读了几日圣贤书,便可作当家的了?哼,好,那我便考考你!”陆正虎冷笑道:“你能从一艘木船之上,凭借看它吃水线深浅便可判断船上大概埋伏着多少人手?你能一眼扫去,便可看出周围建筑物上究竟有无敌人?你能通过听枪声,在几秒之内辨别出敌人在什么方向,使得什么武器?你能看这子弹,便能推出敌人火力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