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鱼一时冲动,抓过楚满哥的手细看,果然那双手上留下了几道明显的暗淡划痕,她抬头仔细打量他,之前没有注意,现在看起来这张脸似乎的确比以前黑了。
此时,楚满哥才终于放下心来,知道夏小鱼真的没有再生气了,对夏小鱼呵呵一笑:“是啊,也不是很难的事,一学就会。”
夏小鱼扔掉他的手,轻哼了一声,转开了头,抱起小青走在了前头。
“这几天还有花生要种,这几吊钱是孙家一次先预支给我的。”楚满哥连忙跟了上去,很认真地对夏小鱼说,“我知道,如果不是急用,你不会问我要银票,若是我问阿娘拿钱,你肯定更不喜欢。所以,我才想找点法子,这样,能帮你。”
他说的一句也没错,这十年,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了解对方,彼此的脾气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算你还没有笨到底。”夏小鱼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给了他一记白眼,又如同命令一般道,“你不许再去了,不然让奶奶知道,又记我一笔。”
“啊?”楚满哥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行,我和孙贵说好了的。他家是真的缺人手,再说这钱是预支的,我不能食言。”
“随你。”夏小鱼知道楚满哥的性子,也没坚持,“到时候,你别给人家添乱就好了。要是换作我是孙贵,你要越帮越忙的话,我非得让你倒贴钱不可。”
楚满哥不满地轻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象你这么笨么?”
夏小鱼对他一呲牙,又一记白眼。
“小鱼,阿娘不会那么小气的。我都这么大了,她原本就不怎么管束我的,又怎么会把帐记在你头上,是你想得太多了吧?”楚满哥又道。
“是,我小肚鸡肠。”夏小鱼不以为然。
“小鱼,你怨阿娘吗?”楚满哥突然问。
听了这一问,夏小鱼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抽。
半晌她摇摇头,低垂着眸,手一下一下抚着怀里竹犬的青色皮毛:“不,不怨。奶奶待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哪有埋怨她的余地?这么多年,奶奶对我一直很好,我很感谢她。”
她说的是实在话,她从没怨过满哥奶奶。救命之恩比天还大,更别说在楚家生活的十年,她过得比很多同龄的女孩子要轻松快活得多。
在夏小鱼的想法中,自己终究是要独立生活的,即便是现在没有离开楚家,她也不可能在楚家呆一辈子。
“小鱼。”
楚满哥紧走了一步越过了夏小鱼,转过身,整个人挡在了夏小鱼面前。
夏小鱼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皱起双眉:“干嘛?”
“小鱼,”楚满哥双手扳住了她的肩,双眸霎也不霎地注视着她,“这件事是因我而起,而且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对阿娘坦白,你理所应当怪我的,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周全,却让你受了委屈,是我做的不够好。”
他的眼神很复杂,夏小鱼从那双漆黑的双眸中读出他愧疚之余对她的怜惜,柔情好象潮汐一样涨满了整个心房,几天不见他似乎长大了很多,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大男人。
“我不怪你。”她对他摇了摇头,澄澈的眸子映在他晶亮的眼底,“真的。其实,我们是同谋对不对?”她的嘴角翘起,又露出了有些调皮的笑容。
“那你为什么生气?”楚满哥心里释然了一些,又很不解地问,“你明明很生气的样子,还咬了我……为什么?”
随后他恍然道,“还是为了笋的事?”
“是啊。”夏小鱼蓦然想起那天看见两个人挤在一起吃笋的样子,立刻变了脸色两巴掌拍开楚满哥的手:“你为什么把带给我的笋,烤给别人吃?哼,我给你烤那么多没见你烤一个给我吃?“
“我不是才烤了一个笋给你吗?”
“可是她给你烤过笋吃吗?你倒先烤给她吃了?你和她什么关系啊?”夏小鱼把憋在心里想问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我……她是朋友啊,有朋友自远方来,我应该尽点地主之谊吧?”楚满哥一脸“你为这个生气真不懂事”的表情看着她。
“真的,只是朋友?”夏小鱼心有不甘地撇撇嘴,“谁相信?”
楚满哥难得地涨红了脸:“那你想说什么?我说了你又不相信?”
是啊,我想说什么啊?夏小鱼愣住了,难道说一定要让他说对邢雅云有意才会相信,可是若是他真这样说了,自己又会怎么样?
“我什么也不想说。”夏小鱼理不清心里的一团乱麻一样的情绪,索性随口扔了一句话。
“夏小鱼,你怎么越大越不讲理了啊?”
“我怎么不讲理了?嫌我不讲理,你去找讲理的啊。”夏小鱼话刚出口突然发现这句话大有歧意,顿时也脸上泛起一片绯红,紧紧地抿着唇,然后一把从楚满哥肩上夺过背篓,甩上了背,转身就跑。
“我就找你,我去找别人做什么?……”楚满哥没转过弯来她为什么又突然发作了,边说还边跟了几步,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就愣站在原地,呆了。
夏小鱼边跑还边大声扔了一句:“你不准跟过来!”
楚满哥呆呆站着,脑中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十年中,发生的事突然如同画书一样在脑海中瞬间便一页页翻过,历历在目。
初见她的时候,她病恹恹的成天哭哭啼啼,而他动不动就被阿娘吆喝着去给她拿水拿汤拿药,十分郁闷。
稍大一些,她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下河摸鱼,她帮他看着衣服,他放 子抓泥鳅,她帮他堵窝子,他上树摘李子,她帮他放哨望风……
再大一点,她开始和他吵嘴,吵完又和好,和好再吵,白天吵架晚上和好,头天吵架第二天和好,因为他们一直在同一个屋檐下,就算吵得再凶,到了第二天的清早就会见面,一觉过后,再大的矛盾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在他的童年记忆中无处不在,而在她离开楚家那一天之前,他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一天,也许清晨起来再也看不见她熟悉的笑脸,听不到她让人心烦的取笑……
从未试过,她不在身边,这么多天……
那种感觉象是丢掉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他必须要找回来,他下意识地想尽一切办法要让她高兴起来,原谅自己,和好如初。
可是,直到现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才象大梦初醒似的想,为什么,自己要那么用力地去讨好,想让她开心,不愿意看到她难过,希望她对自己笑一笑……
为什么?
明明是清明的却又好象陷入了一片令人眩晕的混乱之中,突然之间,有些东西完全不同了。
楚满哥没有再追上去,只是远远地跟随着她,眼看着夏小鱼进了夏家所在的街道,他才转身离开。
他觉得自己需要回去好好想一想,也许睡一觉一切都明白了。
夏小鱼回到家悄悄地进了后院,放下肩上的背篓,顺手拿了一个竹簸箕把竹犬放进去,又端进了屋里。
然后她才去了厨房。
夏小荷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她回来从灶塘边站起身来,往厨房门口看了两眼,确定没有人,这才凑近夏小鱼耳边道:“刘元晋今天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夏小鱼愣了,“怎么回事?”
“我今天送东西去的时候晚了点,和刘元晋说了几句话,然后来了两三个地痞,拿了摊上的海棠糕,不肯付钱,刘元晋去拦,被人把摊子都掀了,人也被打了。”
“什么?”夏小鱼咬紧了牙,哪来的垃圾人渣竟然敢欺负我夏小鱼的人!
“当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幸亏衙里的陆主簿来了,几句话就把那几个人赶跑了。”
“哦,”夏小鱼点了点头,又贼兮兮地笑,轻声道:“姐,那个陆主簿,就是上次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的陆迁么?他真不错哇,又帅气,又有风度,还这么肯帮忙。”
夏小荷点头轻笑:“嗯,他人很好。”
“我看他也喜欢你啊,姐。他人很好,你就更好了,我听说,他未娶亲,姐你也未嫁,你们两个好人,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不如……”
“你说什么呢。”夏小荷羞得满脸通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以私相授受……”
“唉,好吧,好吧”夏小鱼兴味索然地打断了夏小荷的话。
对于夏小荷这种老观念,夏小鱼虽然不能苟同却也不能太过张扬的反对,毕竟这里不是现代社会,这种根深蒂固的封建习俗她一己之力是不可以翻转的。
“我说嘛,姐姐今年有桃花啊,我说的不错吧?”
“你……”夏小荷羞得话伸手拍她,“胡说八道。”
这时就听见丁婆子在外面喊夏小鱼,说大门口来了个小孩子找她。
夏小鱼起身出门一看,要找她的是个半大的小男孩。小男孩看见她出来,眨了眨一双黑黑的眼睛问:“你是夏小鱼?”
“嗯,我是。”
“哦,我是刘元晋家的邻居,刘元晋让我来带句话,他说今天摊子上的损失他包了,明天让你继续照以前的还把东西送去就是。”
这个秀才,还真有几分豪气呢。夏小鱼抿唇笑道:“好,我知道了。”说完夏小鱼又问他:“南隅乡,你去过吧?”
“嗯,当然啦。”
“那好。”夏小鱼摸出几文钱来给他,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明天早上帮我办点事。”
“好!”小男孩的眼晴闪闪发亮,“什么事?”
“帮我去送个信儿。”
刘元晋被打的事,只怕没这么简单就能了结,可是想来想去自己认识的人有限,也只有楚满哥可以帮忙了。
夏小鱼十四岁生日的前几天,夏家来了两位客人,何竹枝的堂姐何秀娥和堂姐家的大儿子崔史流。
何竹枝婆家原是在武陵县和崇庆县的交界的隆裕乡。隆裕乡原属崇庆县后划到了武陵县内,而何竹枝的堂姐嫁给了崇庆县的商户崔平,后又随夫家搬去了崇庆县城,两姐妹的往来就少了很多。
崔史流是何秀娥的大儿子,年已二十有七,老婆去年过世了,所以现在的崔史流是一个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