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坐在堂屋里说话,崔史流一边和夏远亭敷衍着,眼睛就一直在几个妙龄少女身上打转。
“我家史流也算争气,这些年老爷差不多把手头上的生意都交给了他,各处的生意都由他照管着,在外头走动多了,见识也多,说话办事又沉稳又老练,比着其他几个可强了不只一倍……流儿,你在外面见得多,把京城的新鲜好玩的事儿也说给你几个弟弟妹妹听听啊。”
沉稳老练?夏小鱼挨着夏小荷坐着,眼睛看着夏小荷手里的绣帕,心里捉摸,记得和夏小荷说闲话的时候,曾说到过何竹枝这个堂姐家的一些事,夏小荷说崔平有一妻一妾,养了三儿一女,在几个子女中,这个崔史流并不很招崔平待见……这么说,现在不同往日,脱胎换骨成高大上了?
那这样看来,这母子二来此来的目的,昭然若揭啊,夏小鱼目光悄悄扫过夏华生,夏华生正低头饮了一口茶,表情很平淡。
坐在夏华生身边的夏远亭连忙对崔史流拱了拱手:“正是啊,远亭正想听听那天子脚下的风土人情,想必比我们这偏远乡镇要精彩热闹百倍千倍吧?”
“百倍千倍不能说,比咱们这武陵镇热闹奢侈倒的确是真的。”这个题目正中了崔史流的下怀,他目光又在几个女孩子身上溜了一圈,然后开始说了起来。
话一开了头,崔史流仿佛水龙头打开了开关,滔滔不绝,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
不知道是他辞不达意,还是自己理解能力有限,夏小鱼听得云山雾罩,头晕眼花。
她转头左右望望,想看看座旁其他人的反应。
右手边的夏雪珠眼晴闪闪发光地看着崔史流,想必对崔史流说话的内容充满了热情和想往。
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夏小荷静静地低头绣着手帕,偶尔抬头看看崔史流时,便有礼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听一会儿然后再低头继续工作。
夏小鱼抿着唇凑到夏小荷耳边,戏谑地低笑:“他的确可算是名副其实啊。”
夏小荷惊讶地抬头看了夏小鱼一眼,夏小鱼忍着笑扯扯嘴角:“吹死牛啊。”
夏小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立刻掩住了嘴,可是这一声却不小,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到了,夏华生眼光转过来,夏小荷连忙低头,夏小鱼则吐了吐舌,端直了身体,很“认真”很“虔诚”地注视崔史流。
崔史流大概也察觉到几个女子中认真听自己说话的只有夏雪珠,夏小鱼明显完全不在倾听状态,夏小荷居然在他说到极庄重的京城普音寺祭祀大典时笑出了声,太不庄重了。
他发现这一点以后,非常气愤,立刻停下来有些不满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三个女孩子中,他最中意的就是长得最标致的夏小荷,可是夏小荷这一笑直接暴露了她刚才认真听讲的表现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崔史流觉得现在她这样不尊重作为表兄的自己,定然以后不会尊重夫君的自己,这样非常不好。
但是夏小荷的确长得最好看,若是姨母同意自己从三个女孩子中间选择一个做续弦的话,他还是更倾向夏小荷。
夏小鱼一看就不太本份,笑起来显得有些轻佻冒失。
至于夏雪珠,虽然对自己一脸崇拜,但是明显是冲着自己话里的那些京城锦绣而去的,而且她的年龄比夏小鱼还要稍小一点,所以暂时只能放在备选位置了。
因为崔史流心里活动非常丰富,所以面部表情就显得僵硬了很多,夏小鱼看了忍不住又撇下嘴角,她早看出来了崔何氏母子上门来的目的,看崔史流这样子,自己几姐妹就如同摆在菜摊上的大白菜一样,任他挑来选去。
哼,做梦!
夏小鱼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拉起夏小荷向何竹枝请示:“二姨,时辰差不多了,要准备晚饭了吧?”
“啊,对了。”何竹枝仿佛刚起来似的,“那小荷、小鱼你们去吧。”
“哦,都是自家人,也不必太生分,按平时的菜式加多两个人的量就行了。”
明摆着是抠门,夏小鱼暗暗好笑,脆声声地答应了一声,和夏小荷退出来,去了厨房。
“姐,我看这个‘吹死牛’是黄鼠狼进鸡舍不怀好意啊。”夏小鱼说。
“?”
“这么久没有来往,突然就来了。我看,他在打你的主意!”
“你说什么?”夏小荷惊诧地从灶塘前抬起头来看着夏小鱼。
“我说啊,他会不会是来提亲的?”
何竹枝一直想把夏小荷早些嫁出去,最近嘴上越发的嗦叨说的话也越来越刺耳,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个久不来往的堂姐带着一个鳏夫儿子登门了,这样的剧情还能有别的解说吗?“
夏小荷被夏小鱼一句话点醒,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下,呆怔了。
“哎,姐,你别使劲往灶里塞柴火啊,锅要烧糊了!”
夏小荷回过神来连忙把柴火从塘里往外抽,带出的火星飞溅在手上,她痛得嘶了一声。
“姐,你怎么么这么不小心……”夏小鱼往锅里掺了一瓢水,拿手沾了些菜油,过来拉起她的手往她手上涂。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夏小鱼的虎口上,夏小鱼一下子抬起头来,夏小荷的泪水无声地不断地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下来。
“姐,你别哭!”夏小鱼心痛地抬手去抹她的眼泪,“你别哭啊。”
“小鱼,”夏小荷一把抱住夏小鱼,低低地抽泣,“……小鱼,你千万不要象我这样……”
“姐,你想什么啊,这件事现在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而且刚才你没看出来爹爹也看不太上这个‘吹死牛’嘛,就算是想让你嫁给他,也只是何竹枝一厢情愿的事情,只要爹爹不答应,这事儿就成不了,你别难过了。”夏小鱼只能不断地安慰她,“你别着急,等会儿我去爹爹那里探探口风,弄清楚了情况再想办法,现在担心难过也没用。嗯?你别急,有我在呢。”
夏小荷听了她的劝说,渐渐的止住了哭泣:“嗯,我听你的。”
其实,夏小鱼笃定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之前夏小荷和钟家的那门亲事,这一件对夏华生而言也是件有伤颜面的事情,所以现在在夏小荷的亲事上,夏小鱼认为,夏华生应该会慎重很多。她没有把这个原因说出来,是怕提及旧事,又让夏小荷伤了心。
刘元晋的摊子现在清静了许多,夏小鱼去看他的时候,他还挺纳闷:“小鱼,前几次那几个混子最近没有再出现了,真是奇怪……”
夏小鱼“噗”的一笑:“你还希望他们出现啊?大概是被陆迁陆主簿吓得不敢来了吧。”
想必是楚满哥想了什么办法把那几个混混修理了,所以清静了。
“不象啊,陆迁来之后两三天,他们还来闹过事……”
“啊,没有听你说起啊,秀才,你怎么没告诉我,而且你那两天给我的钱也并不见少……”夏小鱼惊讶地询问,“这可不行,损失了多少,我们平摊……”
刘元晋脸微微红了,轻声道:“也没多大损失,我说过了,既然我答应你摆在这里,当然要负起全责来,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摆在你这里寄卖,我们便是合作关系,既然是搭档,自然要同进退,共损益才对,总是让一方吃亏,这不是合作之道。秀才,我可不是说着玩笑的。”夏小鱼很严肃地看着刘元晋,“那几天你损失了多少,我们按之前的收入比率分摊,这样才合理。”
若说把东西放在自己在寄卖这一举让刘元晋对夏小鱼刮目相看,现在她的一番话不得不令刘元晋觉得既惊诧又欣赏,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实在是与众不同,不只是聪明,说话做事总是时时都会令人耳目一新又不得不钦服她的想法独特少见却极是可行有效。
“好,我把那几日的损失算一算再告诉你。”因为她的利落干脆,刘元晋说话也爽快起来。
“对了,秀才,我家来了个表哥……”夏小鱼边说边偷眼打量刘元晋的神情,“大概是冲着我姐来的……”
这两天崔史流母子一直住在夏家,夏华生的态度不明,夏小鱼有点担心夏华生会默许何竹枝的想法,把夏小荷许配给崔史流。
现在,需要有一个人掺和进来搅局,夏小鱼觉得秀才也算是个合适的人选,敦厚实诚,为人正直,而且他也喜欢夏小荷。
“是吗?”刘元晋眼神黯了一下,声音很低,“想必你家的表哥与你家是门当户对的了……若是小荷喜欢,也不错……”
夏小鱼欲言又止,刘元晋话中的意思摆明了是早就放弃的意思,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地去鼓动他,也实在是太没意思太没劲了。
“其实陆迁陆大人人很不错,我还以为,小荷和陆大人……应该是有缘呢……”刘元晋叹惜地摇了摇头。
“秀才,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我姐姐呢……”
刘元晋自嘲的一笑:“元晋家贫如洗,有自知之明……”
“什么自知之明,我看你是害怕吧?我姐又不会嫌你穷。”夏小鱼不屑地打断了他的话。
刘元晋摇摇头道:“小鱼,你姐不嫌我穷是她的事,我自知我无法照顾她一生是我的想法,你不会明白的。”
“算了,就当我不明白吧。”夏小鱼挥了挥手。
其实她更愿意相信,那只是傲娇书生强撑着的自尊而已。
强扭的瓜不甜,而且刘元晋是个倔脾气,越是逼他他越不会相从,夏小鱼想,大不了自己另请高明……
“我看你若想找人帮忙,不如去找陆大人。”刘元晋低头整理着自己摊上的书画,“我想陆大人应该不会象我这样‘害怕胆小’吧?陆大人刚从我这里经过,说是要去前面悦春茶楼喝茶。”
夏小鱼看了他一眼,嗤的一笑:“秀才,你真是鬼精鬼精的。”
刘元晋抬起头,笑容清朗:“那还不是跟小鱼你学的。”
夏小鱼在街上转了一圈回了家。
堂屋里,崔史流又在老生常谈,座下的听众连听了几天,难免兴趣缺缺,睡意昏沉,不过也有个把听得认真兴奋的,就是来夏家看夏小鱼的孙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