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老井,是赵庄最绵长的记忆。听老一辈的人说,井是立村的始祖们留给后人的最宝贵的事物,也是如今唯一留存下来的最古老的印记。六百多年的光阴岁月里,它同五谷杂粮一起,喂养着一个村庄的日益繁衍。
井深八米多一点,井筒直径米许。井口是巨石砌成的。石是我们这一带特有的青石,质地坚硬。四块大小相当的石头围成一个正方形,高出地面二十来厘米,将井口包在了中间。年复一年,井口的石头不知磨断了多少绳索,也被绳索磨勒出一道道深深的沟痕。
用手抚摸这些沟痕,坚硬而柔滑,像极了沉默不语的时光隧道。
井水是甘洌的,把一茬茬的人都喂养的白白净净的。家家户户盛水烧水的器具,从崭新用到衰败,都留不下一点水垢。更为让人惊异的是,不管是旱灾之年还是雨水充沛之年,井里的水位都不降不升,取之不尽。有人说这井是凿在了一条最好的水脉上,所以才能得此神奇。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先人的智慧?
井在村子中央地带。一户户人家围井而居,不断增加,就像井底水纹的一圈圈往外荡漾。井边有棵老槐树,传说也是先人栽植的,后经考证,并不如此,先人栽下的那棵早已灰飞烟灭,这棵是后人又栽植的。位置还是那个地方,树却一棵棵地续栽过很多次,就像一茬茬人的薪火相传。古槐最低的枝丫上,常年挂着一根井绳,谁家来打水都用它,省却了自带绳索的麻烦。井绳也像这古树一样,一根根地换过很多次,但是没有人知道新的绳子是被谁家换上的。
井绳原本是专用的,却也出现过一次意外。那年村里一个叫兴福的青年因为恋爱失败,生了自杀的念头。兴福的恋人是同村的小华,两人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感情一直不错,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小华竟然跟公社里的一个小子勾搭上了。那小子虽然只是个临时工,却整的油头粉面的,与庄户人的邋遢自然不是一个样。兴福极力挽救,小华却去意已决。兴福苦情至极,竟然就去自杀。原本是想投井而尽的,站到井边却怕玷污了那水,就用古槐上的那根井绳把自己吊了起来,好在没到咽气就被人救了下来。获救之后的兴福一下子就想开了,不再沉湎于旧恋情,一门心思地勤劳致富,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论辈分,我管兴福叫大叔,有一次我到他家玩,他知道我爱舞文弄墨写点东西,就跟我谈了很多人生感悟,特别能引发感触。
譬如谈到他那次自杀,他说:“人是应该讲究个命中注定的,有些东西不管你再怎么执着,上帝都会有办法让你松手的。”
古井的日子一天天老去,又一天天鲜活着,就像里面的水,日日更新着。如今,虽然家家户户都安装上了自来水,但还是每天都有人到井里来取水,因为它的水质,比自来水要清冽甘甜的多。每次回家,我都会带回两大桶,舍不得他用,只用来泡茶,自以为用这水泡出的茶,才是茶的真味道。不只是我,村子里很多在外地生活的后生们,但凡回家也都会带些井水回去,有车的用大桶,没车的就用饮料瓶子装一点。因为这,每到节假日,老井边就显得特别热闹。一个个被生活散落出去天各一方的游子,往往就会在老井那里重逢,守着老井说说各自的辛酸苦辣。老井不语,人自用情。古槐上的那根井绳,更新的速度也快了很多。新的井绳挂在那里,旧的却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