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了之后,路会变得很难走。
牛小达贴着墙边艰难的走着,因为今天路上有很多泥,他特意换下了老娘给做的新鞋,穿着户部那双已经快穿烂的制鞋。
真的很烂,这还是牛小达从他爹手里接过来的,除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户部制服和鞋子,还有一块小铁牌,这是身份的象征,表示牛小达是一名户部小隶,也就是一个打杂的,搁二十一世纪就相当于政府机要部门的清洁工,只是这里他们干的事更杂,其中大多数人都是世袭的,据牛小达了解,他家祖上从他太爷爷那辈起就一直是干这个的,一直传到了今天。
边走边想着昨天从几个同僚那里听来的消息,户部空缺了很久的员外郎位置有了人,是一个大才子,今年不过十六岁而已。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是不相信的,在他想来,高高在上的员外郎老爷怎么可能会由一个比他还小的少年郎担任,即便那个少年同样是令人尊敬的读书人也不太可能,直至后来主事丞大人黑着脸也这么说,他才有点相信这个事实,毕竟主事丞大人很早就惦记那个位置了,不会拿这个事开玩笑。
再后来又听说那个少年郎还是位驸马爷,这让他越发好奇,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天之骄子。同时也让他释然,怪不得平日里一直很嚣张的刘主事这次一声不吭,即便被人抢了他惦记了几年的员外郎位置也只敢在背地里嚼舌根,原来是他不敢去招惹人家。
虽然有些好奇,有些羡慕,但牛小达可没有别的心思。对他来说,那样的大人物他也就只在心里想想,在他看来,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他自半年前接了他老爹的班,就一直在心里记得当时他爹和他说的话。
他家在户部这碗饭已经吃了四代人,虽让大人物们看不起,可在街坊邻里中,这也是一份让人羡慕的铁饭碗,即便京都发生再大的事也不会影响了他们这些人。
就像这次,户部里的尚书老爷被人杀了,凶手到现在还没抓住,只是尚书老爷的家人却再也等不到抓到凶手的那一天,因为他们全部被抄了家关了大牢,抄家的那天是情景他亲眼见过,只怕是一辈子都不容易忘记,几百号大汉从杨府一直往出搬箱子,搬了整整一天,他透过箱子中间那微小的缝隙看了几眼,都是发了霉的铜板和银砖。
不仅是杨府,整个户部都被查了个底朝天,唯独没有查到他们这些皂隶,瞅着很多平时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大人们几天来带着担惊受怕的脸,他总有种莫名的兴奋。
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想着这些个事,不过眨眼之间就到了户部的大门,不同于平时的冷清,今天的户部大门口格外地热闹。
牛小达走近一看,却见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这在户部衙门可是很少见的,平时要有什么事,都是各司长官来通知,贴告示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告示四周围着的人也看到了刚来的牛小达,认识的纷纷和他打招呼,他也赶紧一一回应,说话间也不停顿,朝贴告示的地方挤了挤,盯着那上面斗大的字就逐一往下看了起来。
周围都是在户部当差的人,基本生活还是要比普通老百姓强点,虽然都没认真读过什么书,可大字还是认得几个的,再加上告示上的内容也都是通篇大白话,总共也没几句,牛小达结合周边人的言论,到也弄懂了上面写的内容。
用他的话说下来就是,户部的编制有十个主事丞,如今总共八个在任上,有两个空缺,现在要在户部所有皂隶中选二个补上这个位置。
很容易就可以理解的内容,可这对牛小达产生的冲击却比那天杨府堆积如山的财宝还要大,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自己没看错,就是这个意思。
要选皂隶为官,真的是这个意思。
大周建国近百年,从当朝太祖创立科举制度到现在,无疑是为天下寒门士子和读书人打开了一条新路,结束了朝堂全是世家子弟的局面,可这条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走。
罪人、商人、皂隶等属于贱籍的人都不能参加,不仅他们这一代人不能参加,就是他们的儿子、孙子两代人也不能参加,子承父业传下来,就是代代不能参加,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互相过继子嗣就变得很常见。
摆脱贱籍是很多人的梦想,即便他们有人过的比一般的平民老百姓要好,可入仕还是这个国家大多数人的追求。
这同样是埋在牛小达心里的一丝渴望,没有希望时他不会去奢望,可当机会真正摆在面前,他才发现他平时总爱去看刘主事那身绿色的官服,以前还以为自己羡慕那衣服是用丝绸做的,现在才发现,其实它代表的地位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和他有相同想法的人明显很多,尽管他们在平时的闲聊中表现得对主事丞很不屑,可牛小达从他们和自己一样看了很多遍告示的举动中,还是能感到阵阵压力,竞争的压力。
直至各司长官陆续到来,围在门外的人才渐渐散去,只是他们不知道,因为同样的事,这些各司长官们也都是议论纷纷。
这些大人物们知道的自然比那些小隶们多,每个进来的人都不约而同会朝户部衙门的西边望一眼。
西边有很多房子,但只有一间值得现在户部所有人望去,那是户部侍郎朱宏章的办事地点。
这个在那天早朝上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的户部侍郎,出乎很多人意料的半点事没有,不是皇帝出于什么压力没治他,而是压根就没多为难他。
现在杨明不在,朱宏章就是户部最大的长官,换句话说,那天早朝的争斗,皇帝最终还是选了郑家。
不过今天的各司长官们望的却不是朱宏章,而是那屋子里的另一人,那个现在有些传奇色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