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处山岗望去,柚翠森林在那微拂的轻风下,如水波儿连绵起伏,那天边的云际,与大海长天相连般一样的辽阔和深远。
不管是四季中的哪一季,一季中的哪一天,风仿佛从未消失,似乎对这里有一种眷恋。却如柚翠森林的这片山岗之上,而今又会多出两个人对这里“流连忘返”。
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
“明兄,我来看你了,你一走,连个知心朋友都没有啦。”
纪舒坐靠在两季树粗壮的树干上,连同不远处的坟头一起遮掩在两季树繁茂的枝叶下,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曳在纪舒与坟头,还有这满地的红叶之上。
“这里倒是一处景致明丽的地儿。”纪舒望着远处的层绵的树林,有些感叹的道。
此时的坟前已多了一坛揭开封泥的酒,连同洒在地上的酒渍,飘散一缕缕微醺的淡香。
“两个孩子都送走了,都成仙人了哩,说起来还真是祖上积德了,不知道学会飞没有。”纪舒说着把望向天际的脸转向坟头,随即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边走边道:“我得走了,这酒楼的生意还得打理,抽空再来看你。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再见到两个孩子。”
…
…
一碧如洗的天空,这会儿已是漆黑如墨。蓝天偶有乌云挂垂,黑夜也会有星月闪耀。
汤洲,青灵西陆西南处有一片连绵山脉,不高耸而秀丽,不巍峨而妙趣,青木为衣,绿树为佩。这高低起伏的山脉首尾相连,围成一圈,围出了一片旷野的平原。
几支蜿蜒明澈的流水好似从山外穿来,又似从山上淌下,缓缓地、慢慢地滑过每一粒沙砾,每一颗卵石,抚平它流过的每一寸土地的褶皱,仿佛流连于四周美好的景致,在这片远望如碧绿地毯的平原上绣成宝蓝色的优美图线。
这几支蜿蜒流水在平原中部汇集,与那山脉一样围成一圈儿,围住那又陡然陷落的空谷。
空谷幽幽,自那平原上泻落的流水已是谷底深潭上垂挂的瀑布,而承载这片平原的厚土已是猿猴攀附的峭壁。这里便是七绝谷,青灵五大宗派之一。
谷深九百丈,宽五十里。翠色遍野,间有山石起伏;野花丛生,蜂蝶闻香起舞;水落银河,后又婉转百绕,缠绵成一片水雾似面纱一样,将这空谷的万众风情悄悄地遮掩。
黑夜就如同一支闻之安详的曲子,抚平白昼间万事万物的躁动,让一切回归一种浩大的静谧之中。
七绝谷的静谧自然别有一番风情,谷上不散的如云水雾让即使再明亮的月光也无法照透,但这谷中遍布的银霜菇和更加明亮的雪阳树,使得这处世外桃源、仙家圣地,更是妙不可言。
幽幽月隐雾,莹莹照兰霜。
此时这谷中仙隐之地竟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菱儿姐,菱儿姐,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后面一个身影轻声说道。声音稚嫩,观其身形,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可不是包子墨是谁?
“哎呀,出都出来了,怎么能空手回去呢。”前面的身影转过头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又转身往前走。声音清脆,模样娇俏,不是菱儿还有谁?
“你不是说让我出来陪你看星星吗?”后面亦步亦趋的包子墨说道。
“呶,你自己边走边抬头看啊。”少女浑不在意,脚步放轻,踏在林中积水的宽大落叶上,遍地的银霜菇映得水蓝色衣裙的少女像是一只林间精灵,如果不是偷偷跑出来,只怕菱儿都要哼首小曲儿了。
少年抬头往天上瞅了一眼,哪有什么星星,漫说有这林间枝叶遮蔽,谷中高空不散的云雾在夜晚来看尽是一片黑蒙蒙的。
“你……你还说纳物袋丢了,害怕被长辈责罚,要我出来陪你找的?”
“这不正找着吗。”
后面的包子墨又打眼一瞧,菱儿右手上正缠着纳物袋的绳子,一圈儿一圈儿甩着。
“菱儿姐,李长老说不要乱跑,我……我还是先回去了。”包子墨说着,就转头准备往回走。还没迈开一步,就听菱儿幽幽道:
“你要敢走,我就大喊一声,到时候被抓住了,那可是一定要受罚咯。”
包子墨闻言一愣,咬了咬牙,继续跟了上去。
“菱儿姐,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饿了,我要找吃的。”
“李长老不是每人发了一瓶辟谷丹吗,菱儿姐是不小心丢了吧,不要紧,我这儿还很多呢,我分你一半。”包子墨说着紧赶两步来到菱儿身侧,掏出纳物袋就准备拿丹瓶。
“呸呸呸,什么屁股蛋儿,屁股蛋儿的。”菱儿也不瞧他,继续往前走着。
“啊……不不不,菱儿姐你误会我了,我说的是……”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谁要吃那个东西啦,难吃死了。”
“菱儿姐……”
两人一路拌嘴,不多时便穿过了这片小树林,脚下蓬松的树叶换做了湿软的泥土与一颗颗光洁的鹅卵石,一座小桥搭在一条清澈的溪流之上,直通对岸的那片黑黢黢的竹林。
流水淙淙,林虫夜鸣,衬的此地格外幽静。
“菱儿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黑漆漆的,说不定有危险。”包子墨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的说道。
“笨,这里是仙人住的地方,怎么会有危险。”菱儿撇了撇嘴。
“可是……”
“咱们快去捉鱼吧。”菱儿得意地说着,看了看身旁愕然的少年,又道:
“而且这里偏僻,咱们围个土堆生火也不会被发现的,放心吧。”
“但是……”包子墨一脸苦恼之色,刚想说些什么,只看菱儿瞪了他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突然。
‘咕噜……咕噜咕噜……’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自那溪流传来,迫的两人脚步一停。
虫鸣溪桥的静谧夜晚,被这声仿若怪兽吞咽的声音渲染上一层奇诡的惊悚。
“咕噜”包子墨强咽一口唾沫,看向身旁菱儿。
菱儿也被惊了一下,险些把手里的纳物袋给甩了出去。不过强作镇定,正欲拉着少年继续前行,却听得那‘咕噜咕噜’声越是密集,越是响亮。
一时间仿佛整条溪流都被煮沸似的,那沸水泡儿即使在流动的溪流中、蒙蒙的夜晚里也清晰可见,一个个,一串串,一片片的翻涌在溪流之上,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咕噜’声。
菱儿自然早已熄了要下水捉鱼的念头了,伸手拉住身旁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目瞪口呆的包子墨,也不管另一只手上的纳物袋飞哪儿去了,扭头就往回跑。
嘭!一声巨大的轰鸣,伴随着的是冲天而起的水柱与四散飞射的土石,一股不详的气息自那水柱之下隐隐透出,仿若噬人的怪兽迸射出它残忍的目光。
“哎呀。”包子墨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带着菱儿也是一个踉跄,低头一看却是一尾肥鱼砸在了包子墨背后,此刻正扑腾着身子,在地上跳来跳去。
水柱迟迟不坠,清澈的水花儿溅出一片片迷蒙的水雾,掩得那溪流的境况不能目视,只瞧见上空里四散的水流,还有随之而来的一蓬蓬漆黑的烟雾。
阴冷而邪恶,暴虐而残忍!
黑雾虽然还没临身,菱儿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势迫得她动弹不得,于是她紧闭双目,仰天张嘴:
“救命啊!……啊……啊……”
咻!
骤然间!五道光华刺破黑夜,自谷中五个方向倏然而升,又倏然而落,只是转瞬之间,这溪水冲天、黑雾肆虐之地已是华光耀目、四野皆明。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响彻谷内的大喝:
“妖孽敢尔!!”
…
…
封魔阁,无极峰。
坐落于浮峰无极峰上的晔华殿内,此时已珉蕴敛光。殿顶洞开成圆,望之见月,俯之无透。于人,似窗;于星,似镜。
殿内昏暗而明晰,空旷而压抑。
这间偌大的殿堂里已有六人落座于石砌高台之上,沿着高台与墙壁隐约弯成了一个弧度。
居中之人正是当代封魔阁阁主,司空侯。
“诸位,据青灵全境多处密信,青灵三洲突现异况,目前为止,上报于此已有六处。皆是地陷巨坑,魔煞冲霄,戾气横行,异兽肆虐。”司空侯醇厚的嗓音在殿内响起,些微的回声与略暗的环境显得格外的沉重与庄严。
”魔煞!”
殿内余者闻之皆惊。魔煞之怖,灭七情,绝五毒。使生者无念,亡者不轮,凡者嗜命,气者噬魂。人畜不论,虫鸟不分,致使一方生机尽断,生灵涂炭。
“最近,总是心绪不宁,不曾想……竟是魔煞之故。”殿中一人叹道。
说话之人着一身藏蓝长袍,即使盘坐石榻,亦是腰背挺拔。声音低沉,满头花发,像是耳顺之龄。其人双目深邃,气度沉稳,倒也显得精神矍铄。
只是借着殿内朦胧的光,依稀可见他的一只袖袍竟是空的。
“事发突然,不过魔煞地坑附近门派世家想必也能抵挡些时日,我等应该有些时间仔细商定。”殿中另一个声音道来。
声音温润淳厚,而说话的人面容英朗俊美,一身墨竹丹青衣袍,整个人透着爽朗清逸之气度。
“若是汤洲境内还好说,只是据报有两处是在琼、璐二洲。”位于正中的司空侯摇了摇头,缓缓道。
殿中余者闻言又是一惊。琼、璐二洲尽皆凡俗,修道之士几无聊聊,光凭五宗三两巡守弟子,或是游历闲散修士,绝难抵挡魔煞之威。虽然现下众人还不清楚魔煞地坑的大小范围。
司空侯眉头微皱,刚要开口,突然他指上一点红光闪耀,正是右手一枚黄铜雕纹嵌黑晶戒指之故。
他随意一捏法诀,那红光便在身前半空晕开了一片景象,正是七绝谷魔煞喷涌之地。与之而来的,是七绝谷谷主钟昱肃穆的声音。
“诸位,魔煞突现,七绝谷首当其冲,如之所见,此次魔煞非同小可,望五宗宗主会首,共商大事!”
话音才落,景象便也消逝,前后不过几息时间,却足以让殿内几看清那冲天的魔煞,虽然没有身临其境,想必以这样大的范围,绝非等闲。
钟昱的传讯,令司空侯思虑既定,旋即双目一凝,上宗宗主的威严气度也在那往日内敛的和煦中乍现。他缓缓坐起,道:
“俞阳、悠素,你们带领一部分人赶赴密信所报六处魔煞突现之地亲自视察一番,至于剩下几位的师弟,这段时日便留守山门,以防不测。”
话音方落,流银乍现,一道白光一瞬而逝,只余大殿天窗一阵涟漪。
殿中剩余五人,几番商定,便也各自散去,留下这空殿昏黄,寂待天明。
…
…
明蓟在这五方台上已经连续闭目盘膝了整整五天,意识沉浸于那朦胧的光雾与云海里。
充沛的灵气通过赤月诀的运转,源源不断的被引入丹田之中,又在那略微复杂的经脉运行之下,化作一缕儿云雾似的模样归入那已经壮大不少的云海里。
这里的灵气似乎远比院舍那里浓郁,不单单是这样,仿佛还有另一种气息连同灵气被一同引入身体之中。
随着经脉中连绵游弋的灵气,缓缓地渗入四肢百骸,强韧筋骨肌肉,归入丹田气海,增进修为法力。最后体内的浊气随着一呼一吸之间,消弭无踪。
想必正是这阵法的原因。明蓟睁开了双目,抬头上望,那只形如倒碗的透明光罩几不可见,只有几率弧光偶尔划过,倒是四周光华流转。
即使黑夜漫漫,却也掩不住封魔阁的一草一木。随处可见的光华,将这仙宗福地映得如月照流水,荧辉朦胧。
他站起身来,原地动了动身体。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不知道这是修炼后第几个夜晚呢?
突然地,似乎心有所感,微微偏头,正对上远处的目光。
虹玉俏丽的身姿在星月与法阵的辉映下别有一番风情。在一群十一二岁的少年中,她似乎已经蕴含了更加成熟的韵致,更何况她精致的面容?
即使相隔四五丈,明蓟仍能看清她有些戏谑的神情,弯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带起微微冷意的嘲弄。
心下无奈,唯有苦笑以对。
不过随即,两人感到有两束目光寻来,微微偏头,就见一方那性情冷漠的少年看了看两人。
而在另一方,却是腰佩玉壁,气度潇洒的少年。他此时正向明蓟三人点头致意,即使面对归离的冷漠,仍然不改和煦的微笑。
这应该就是那位小胖子介绍的师星剑,第三境大修的后裔了。明蓟暗想。
五方台上,夜空之下,在四周盘膝而坐的同门当中四人各立一方,不言不语,却乎有一种微妙的氛围渐生,又在攀至高峰陡然跌落的刹那,四人同时抬头。
就见那阵法之外,星月之下的夜空,几十道流光划过,浩浩荡荡,莹莹烁烁,直至目不能及的远方。
每一道流光是每一道人影,在最前方两道灿然的流光引领之下,宛若两条长龙遁去。
浩大的气机压得扣在五方台上阵法也一阵耀目,被阵法死死抵挡于外,却惊起了盘坐高台之上的鱼长老睁开了双目。
迸射出一股惊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