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我的亲人,他们……他们都死了。”
“怎么死的?”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火?”
“是,火。”
“那便拿这部火属功法吧。”
明蓟盘腿坐在自己的那张硬木床上,他此时已沐浴更衣,慢慢地平复稍许激荡的心情,沉寂心绪,开始第一次正式的修炼。
窗外并不是一片漆黑。封魔阁的夜晚似乎沐浴在莹莹月光当中,无论夜色有多么浓重,淡淡的月华似的荧光如薄雾般,晕染了整个封魔阁的山水楼阁。
这是来到封魔阁第二天,从无极峰的幻境中醒来,他便被一名弟子领着去往云笈楼。
“《炙霞经》……”,明蓟看着手中这部仙门道经,一时有些恍然。
昨日他从云笈楼的看守长老手里接过了现下这本名为《炙霞经》的功法,一粒净体丸,以及一只布囊。他被告诫丹药在当晚服下,而修炼在今晚开始。
窗里一灯如豆。奇具堂出品的橙香,即使火如豆粒大小,亦能将他这间三十尺大小的室内晕上亮橙之色。而它淡淡的沉香,悄悄地散放,丝丝缕缕,缠缠绵绵,游过明蓟的鼻端。
平心静气,安神凝意。
明蓟微闭双目,一心寻求对外界灵气的感知。有了净体丸与橙香的帮助,他能很快平复内心繁杂的思虑,能更加清晰地感受自己的身躯。
按照《炙霞经》所述,感应脐下三寸处丹田中先天灵气,与外界自然灵气相呼应。而这一步据说资质一般的话,需要一个月左右。
明蓟没有多想,只是深吸口气,尽量放空自己的思绪。他觉得自己的心神就像一缕游丝,在茫茫的黑暗中摸索,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
突然地,他似乎看到了远处一点淡薄的微光,不由地向前而去,没想到只一个念头就似跨越了久远的路途,一刹那就触碰到这抹光亮。霎时间,这抹光亮就像一尾久旱的鱼儿遇到清泉也似,又是精神抖擞,重回活力了。
这应该便是那丹田中一缕先天灵气了,明蓟暗想。
强忍住兴奋的心绪,收敛心神,慢慢地,他觉得自身所处的这漆黑的世界里,有点点荧光相继亮起,渐渐的,光点变作光雾,自身犹如陷入了晨雾当中,那氤氲的灵气仿似晨露一般,一呼一吸间便充盈肺腑。
他的精神既感触到这外界跃动的光雾,又徜徉于混沌一片的丹田,这种感觉端是奇妙非常,而现在那尾活过来的游鱼在丹田中四下游弋,引得外界光雾更是躁动不安。
明蓟知时机已到,用心神控制那缕先天灵气缓缓地流窜于《炙霞经》所述的穴位经脉。顿时,那外界本已躁动不安光雾开始齐齐隔着明蓟的身体涌向丹田的位置。
他非常小心,控制灵气的流动异常缓慢,毕竟这是第一次运行真气。自身对经脉并不熟悉,若不是前一天有长辈不知用什么法子,将那人体经脉详图深深刻进自己脑子里,这会儿纵使感应到先天灵气,也是无力施为。
丹田像是一个漩涡,通过仿佛冥冥中存在的通道,将外界的灵气长流缓缓地吸入这片混沌的世界,只一个转儿,就在明蓟心神控制与先天灵气的牵引下流向周身经脉。
明蓟整个人像是一块干涸的海绵,灵气化作的涓涓细流在顺着固定的经脉游弋的同时,也渐渐的渗透到明蓟的全身,使得他身心舒畅,又有淡淡的针刺般痛楚。
依照功法所注,明蓟收敛心神,没有在意那淡淡的针刺虫咬的触,而是一心牵引着灵气的涓流漫游于那复杂的经脉路线。
漫漫长夜,不过光阴之毫厘。封魔阁的清晨响起了五千年不变的一声钟鸣。
一夜橙香在天光初现不久,便已燃尽,钟鸣声穿过这座阁楼隔音的门墙,直达人的心湖。这钟鸣只有一响,可响在明蓟心里却是婉转百绕,余音不绝,那得自修炼一夜的丹田灵海,在这袅袅的钟鸣里潮起潮落。
睁开双眼,顿时觉得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眼里的事物更加细致,它们的色彩更加丰富,仿若十几载的黑白视界变作了彩色一般。一切都是那么新颖,那么精致,那么生动,令人愉悦。
感受着丹田里那盈盈真气,明蓟不禁有些恍然了,“这便是那云海一层?”
不过下一刻,一股熟悉的怪味儿就令他皱眉不已。昨日服用净体丸后就弄得一身污垢,现下又弄了一身,只好苦笑着到隔间沐浴梳洗一番,换上了最后一套白色弟子服。
踱步到窗前,窗台的高度堪堪达到年幼的他的胸口。从这里望去,只看到树木繁茂,阡陌纵横,其间夹杂着五色花草,掩映着楼阁屋舍。
只有那不经意间瞥过的奇花异草,掠过的珍禽异兽,无不彰显着仙家灵蕴。
“不知菱儿怎么样了。”明蓟将下巴枕在搭在窗台上的手臂,两眼出神。
便在此时。
“明师兄?”一阵敲门声传来,同时一少年的声音响起。这既是阁楼,自然不只一层。
“怎么了?”明蓟闻声,开了房门。
眼前的人是一个胖子,那件原本还算宽松的白色长衫在这个小胖子身上倒是非常“合身”,也就是只有两只阔袖口与长衫下摆还能在他的步伐下随风飘摇了。
此时他两只在那张圆脸上显小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扯开的嘴角露出的两颗洁白的门牙,整个人像一只胖兔子,显得有些滑稽。
“敢问你就是明蓟,明师兄吗?”来人朝着他拱了拱手,问道。
“我正是明蓟,你……?”明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微胖的少年。
“在下桂长平。”小胖子说着,神色一动,不禁笑着行了一礼:“还要先恭喜明师兄你一夜功成,迈入仙关了,嘿嘿。”
明蓟一愣,道:“多谢,也要恭喜桂兄你。”适才他稍一凝神,便感应到眼前这小胖子也是身具真气,看来也是同道中人。
“今天五方台集合,我见明师兄还没下楼,特来提醒,明师兄咱们这便走吧。”小胖子说话像个大人似的。
“多谢,有劳。”
“哈哈,路上说。”
…
明蓟与桂长平出了阁楼,便见四散坐落的阁楼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少年鱼贯而出,俱是身着白色弟子服,同他一样的“新人”。
大多数人连跟自己同住一栋阁楼的人都不认识,更别说认识其他人了,是以大家都各走各的,没有一副寒暄交谈的场景,近两百人倒显得清净。
“明师兄,入宗考核还记得吧?”小胖子跟走在身边的明蓟,主动攀谈。
“可是有什么玄机?”明蓟一愣,确实是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具体什么玄机我不清楚,不过其主要的重点就在于一个”核“字。”小胖子颇有些智珠在握的味道,不过笑起来胖胖圆圆的脸上两颗大门牙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核?核什么?”
“核实。核实每个人的身份。”小胖子继续道:“明师兄你还记得那个幻境吧。”
见明蓟若有所思,他继续道:
“每个人的幻境根据每个人经历而定,当然有所不同,不过……。”顿了顿,他认真地看着明蓟:
“不过,嘿嘿,当明师兄你们在幻境中经历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的时候,阁主以及几位峰主看到的都是你们的真实的过去。”
“真实的过去……”,联系小胖子说过的“核实”,明蓟不难理解为什么要在入宗之时设立这么一个考核。与其说是考核,不如说是检验,一个人真实来历怎么比得上真真切切看到得要真实呢。
仙家手段,果然神秘莫测。明蓟心下感叹。
“不过也没太过夸张,听说只能看到本人能回忆起来的影像。”小胖子看着一脸陷入深思的明蓟补充道。
听小胖子这么一说,他不禁回想起那晚在山岗上发生的一切,真如小胖子所言的话,那么阁内应该也知道了吧……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刚刚说‘你们’?你难道没有经历过?而且桂兄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明蓟突然反应过来小胖子之前说的是“你们”。
“嘿嘿。”小胖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实不相瞒,小弟的父亲是阁中气元坊的一名执事,虽然上不得什么台面,不过一些小道消息,小弟还是能略知一二。”
“原来兄台家们显赫,失敬失敬。”明蓟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小胖子还有这仙家背景,倒是大吃一惊。作为土生土长的阁中人士,怪不得也用不到那一层检验了。
“明师兄叫我师弟就行,什么家门显赫那是万万谈不上。明师兄初来乍到,不妨让小弟介绍介绍这门中之事。”小胖子姿态放的很低,这倒是让明蓟有些奇怪,殊不知这桂长平心里也在暗乐。
消息果然没错,这才一夜啊,就入了门。厉害厉害,我得好好攀攀交情。
…
两人说话的功夫,倒也没停下来,就这样跟着稀稀疏疏的人群朝那五方台而去。
小胖子一路说了很多,大到封魔阁中事务分配,前辈高人,小到琐事零碎,小道消息。这让初来乍到,几乎对封魔阁一无所知的明蓟受益良多。
虽然桂长平时而对某事某物夸赞称颂,时而又愤慨唏嘘,夹杂了诸多主观臆测和情绪。但这也让明蓟不至于对自己仙门仍是一无所知。
封魔阁当代阁主司空侯,修为已达第四境。同为第四境的门中前辈,大约有五六人,这一点桂长平也摸不清具体。
门中泰斗,莫过于此了。神龙见尾不见首,就连小胖子这种自小长于宗门的人,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偶然见过其中一位的身影,一掠而过,连长相都不曾见到。
明蓟突然想到当日无极峰上无极阁内,想必就是这些前辈,不过那时也只是远远看到,根本没见到是什么模样。
再下来,便是第三境的各位师叔伯了,桂长平也只说有大概有双十之数,皆为阁中之砥柱。用他的话说,就是随便一人搁那五宗之外的小门小户里,那都是一派之主。
然后嘛,就是他们这些处于云海、通灵二境的弟子们,到目前为止门中有多少,他更是不清楚。
说到这儿,明蓟问桂长平他父亲这执事之位,应当就是这修道第三境的前辈高人了。却不料这小胖子当下投来一抹幽怨的目光,神色间颇为尴尬,委婉地说这执事的职位最低也要有通灵境的修为。
望着明蓟有些了然的目光,小胖子于是反复强调了他父亲已然是通灵境后期的修为。
期间他又问道两天前五大仙门抓阄选徒是怎么回事,他至今无法相信他是通过抓阄被选入封魔阁的,这让他有些无法适应。
小胖子当下解释倒也简单。宗门传承需要人才,若是任由自家宗门挑选,遇到好苗子肯定互不相让,于是便立下这个约定。抓阄看似儿戏,不过却很有效,这资质上佳的人才到底花落谁家,全看天意。
明蓟这才了然。就这样两人一路问答之间,五方台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