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青灵西陆,恨天山脉西北边,汤(shang)洲。
这是青灵三洲最大的一洲,是大部分修仙问道之人栖息的一洲,是魑魅魍魉、山精妖怪横行的一洲,是仙道五宗坐落的一洲。
封魔阁。
眼前的一切深深地震撼了明蓟,包括飞舟之上所有少年。他们张大嘴巴,瞪大双眼看着眼前仿佛拨开迷雾出现的一切。
远远的天边出现了一座倒锥型的山峰,它就这么静静地漂浮在空中,顶部已被稀薄云雾笼罩,仿佛下一刻就会飞升仙界,倘若不是铁链束缚住它的话。
十五根巨大的铁链,分成五组从它的山腹之中连接到周围五座同样巨大的山峰之腹。
这五座山峰分布均匀,两两之间的间隔彼此相同,围成了一圈。每座山峰离那漂浮巨峰地面距离就足有五十里之遥。那十五根黝黑的巨链仿佛从云中倾泻而下,几有衔天之势!
五峰周围尽是一片绿地,花鸟树丛种类繁多,一派欣欣向荣。而中间也是成群亭台楼阁,半掩半现于山石花树之间。而那最中央,即浮峰正下,有一片圆形湖泊,湖水清澈明净,奇鸟异禽嬉戏游水,当真有如神仙之境。
以飞舟之速,不过片刻,已飞进封魔阁中。
值得一提的是,明蓟等人飞于空中,却在某一个瞬间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薄膜似得。
飞舟愈来愈靠近封魔阁正中,远处于天空中漂浮的巨峰,足有十尺径粗的黑黝铁链,让一众少年着实震撼不已。
期间与三两巡检弟子交错而过,等双方见礼时,明蓟也才知道立于舟头的修士姓陈,辈分不低,至少来往弟子都唤他“陈师叔”。
载着千名孩童的飞舟渐渐升起,越来越接近天上那座隐于云雾的浮峰。这座非与凡尘的雄奇壮丽,只要一想到此时此刻便能窥见它神秘面纱之后真容,就足够让人激动。
“哈哈,我当年也像你们这般,这座主峰名唤无极。”立于舟头的“陈师叔”看出众人激荡的内心,似乎有些感慨。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明蓟等人开口。
飞舟穿过笼罩于外的薄雾,明蓟深吸口气。眼前立马便被一片黑与白的视界所充斥,原来是一片片黑色与白色的石板在广场中央交织了一幅直径十里的巨型太极,一种雄伟辽阔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击心底,却不让人感到窒息,似乎这里空气都因它染上了宁静的气息。
一眼望去,似是无边无际,四周弥漫的云雾,让方圆十里,用凝钢岩铺就的地面望似无尽。
这里没有树木花草点缀,平整、空旷的黑白平地四周等间隔的摆放着一尊尊鼎炉,上面都燃气一根巨香。只在一边筑起了一座颇具气势的殿宇,
陈“师叔”带着众人穿过白色一边的石板,来到无极峰的里侧,也就是那座殿宇的一边。
此时,主殿无极阁殿门大开,内里已有五人落座。朱色大殿左右两侧各坐两人,居中那位便是封魔阁的阁主了。
一袭朱、蓝两色宽袖大摆太极道袍,身材颀长,面容四十岁许,黑发束髻,颌下一缕寸许短须,美须豪眉,目光如炬,仪表堂堂。他此时神态可亲,脸上泛起笑容,这开门收徒的事看来也令他高兴不已。
殿外也聚集几十来人左右,大都中年,与“陈师兄”年龄相仿。
“陈师叔“让众人暂时止步,道:“从你们踏足那块阳鱼眼起,你们入宗的最后考核就正式开始。”
众人看向他身后那块在一片黑色里异常显眼的白色鱼眼,即使它只作为巨型太极图的一小部分,也足够大了,使得众人难以窥其全貌。
“现在,你们过去吧。”陈“师叔”的声音又响起了,接着他便朝着那殿外几十人聚集的地方走去,随意找了个位置,驻足不语。
殿里殿外的修士无声的凝望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众人的心头,脚下仿若望不到边际的黑色像是一口深潭,使内心越陷越深。
众人亦步亦趋,在这莫名的亦或者实质的压力下慢慢地一步步踏在黑色石板上,朝着天地中似乎唯一块白色痕迹的地方走去。
当明蓟双脚立于白色石板的一刻,立时便不动了,却不是自己停止了脚步。
大殿楼屋不见了,钟鼎炉台不见了,众人不见了;声音不见了,天空不见了,黑色不见了。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脚下这块白色的石板。
出奇的,他没有惊慌,因为连心里的疑惑也不见了,也许从没出现过。
这一瞬间的改变只令他有些神情恍惚,接着他感觉身子有些摇晃,好像……有人在轻轻推他。
“蓟儿,蓟儿。”
“蓟哥哥,蓟哥哥,醒醒啊,大懒猪......醒醒啊…...”
忽地,明蓟醒了,他抬起头来,神情还带着睡意似得迷茫。
“蓟哥哥,舍得醒啦,做的什么梦啊,叫你半天了。”面前菱儿嘟着小嘴不满道。
厅里四周柱壁之上,都燃着烛火。没有了白日的喧嚣,芸松酒楼恢复了它一天难得的宁静。
昏黄,静谧,清爽的空气,怡人的温度,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明蓟坐在一条长凳上,面前是一身蓝裙,好似白瓷般美丽的菱儿,和一身黄衫,身材瘦削,挂着一脸担忧之色的纪叔。
“蓟儿,身体如何,感觉哪里不舒服吗?”纪舒坐在明蓟面前,关心地问道。
“没,没有,我感觉很好。”他开始稍有迟疑,接着活动活动身体手臂,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他不禁想起刚刚做过的梦,很真实,梦里他见到了仙人,他甚至记得......
细细一想,却恍然惊觉,关于那个梦境现下几乎全忘了。不由自嘲一笑,只不过黄粱一梦罢了。
“呵呵,那便好。”纪舒看明蓟活动无碍,似是放下了心。接着又道:“今次你是让我们担心了好一阵,所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哈哈。”
“菱儿,我......睡了很久吗?”明蓟向站在一旁的菱儿轻声问道。
“蓟哥哥,你梳洗过后,陪菱儿在厅里等爹爹,说是要睡一会儿。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怎么都叫不醒你。”菱儿似不满似担心的道。
“蓟儿,我观你这两日下来情绪也稳定了,子晋去世前交代我的事,就趁今夜与你说了吧。”纪舒对着明蓟说完,又转头对着菱儿道:“你也寻个凳子坐下。”
等菱儿拖了张条凳坐下,纪舒对明蓟道:“我与子晋相交十载,颇为投缘。”说到这儿,他轻呼一口气。
“我与子晋都有意让菱儿与你共结连理,子晋弥留之际,让我尽早将此事与你们分说。说起来你们也是相交十载,青梅竹马,如今说起谈婚论嫁,也不唐突。”
“纪叔,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我,我跟菱儿还小呢。”明蓟有些不好意思。
纪舒摆摆手道:“不小啦,还有指腹为婚的呢,当然了,这婚事肯定得等到你们弱冠之龄。怎么样?你可愿意啊?”
菱儿早已不复顽皮淘气之态。坐在凳子上低垂着头,双手捏着裙裾,借着昏黄的烛光,可见她已双耳尽赤;密而长的睫毛,随着一眨一眨的眸子轻轻的上下颤动;时不时用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一咬时而卷曲,时而紧抿的樱色嘴唇。
活泼条脱的菱儿,这一刻静谧羞赧,分外诱人。
明蓟看了看一旁别扭的菱儿,望着纪舒道:“我很喜欢菱儿,如果菱儿不反对的话,我愿意,不过……。”
“哈哈哈,好好好。”纪舒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高兴的哈哈大笑,一旁的菱儿脸更红了,脑袋都快埋到腿上了。
“这事儿一说,心里也算放下了块石头,时候也不早,蓟儿你便回屋歇息吧。”
“蓟哥哥,菱儿走了哦。”菱儿的小脸上仍余一抹红晕,这时候跟着纪舒站起来向明蓟告别。。
“纪叔!”明蓟起身及时的叫住了纪舒。望着纪舒转头疑惑的目光,明蓟轻吸口气,坚定道:
“我想拜入那仙门,所以与菱儿这婚事,我,我……。
“蓟哥哥,你……不愿意要菱儿,对吗?”菱儿闻言却是马上红了眼眶,一脸悲伤,泪眼朦胧,一边走向明蓟。
“菱儿,我也有苦衷的,我修仙是为了寻我母亲啊,你也可以与我……”明蓟见菱儿流泪,有些慌乱。
菱儿摇摇头,打断了他。只是用冰凉的小手拉着明蓟的手,一滴泪水也滑过她晶润的小脸,在光洁的下巴凝结一滴晶莹,旋即落下。
“蓟哥哥,我不要你去,你一去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留下来好吗?。”
明蓟看着哭泣的菱儿,内心涌起一阵阵不忍。他用手拭去菱儿脸庞的泪水,尽管有更多的泪止不住从一双汪潭里流出。
“唉,蓟儿。”纪舒站在原处看着明蓟,喟然一叹。
“仙路坎坷,我等凡俗之辈虽不能凭虚御风,与天同寿,然而短短数十载,却也能尽尝人间百味。酒楼与你为业,菱儿与你是情,这一生岂不逍遥自在,何苦自寻烦恼。”
明蓟又想起父亲临终的交代,要么守着酒楼一生,要么求仙问道。那块黑玉依然紧紧贴在胸口,只有修仙一途,才有可能寻到记忆中一片空白的母亲。要是就这么在凡俗碌碌几十年,带着疑惑离世,岂不遗憾?
想到这里明蓟眼神复又坚定起来,正要开口,便在这时,他感觉整个大堂更加明亮了,纪舒跟菱儿也有同样的觉察。
四壁与立柱上支起的灯座,三两只蜡烛在绘着图案的灯罩里亮起炽白的光,室内不复之前的昏黄,也不复之前适宜的温度,有些燥热。
然而不等明蓟三人惊愕于这种反常,一只只灯罩便蔓上一窜窜火线,火线攀上沉木立柱,如顺油而游,直上屋顶。转瞬,这个静谧而安适,开阔而昏黄的大堂里已是烈火熊熊。
没有时间去惊讶这诡异的大火,明蓟三人互相招呼一声就准备冲向酒楼的大门,那是唯一没有火焰缭绕的地方。
然而却在此时,一根带火的梁木从酒楼的屋顶直坠地面,砸翻并引燃了一张张桌椅,旋即又是两三根长木落下,溅起一蓬蓬焰火。
顿时窜起的一丈火光将大堂一分为二,而另一侧的纪舒,却是无路可走。
“纪叔!”
“爹爹!”
明蓟跟菱儿已经冲到了门口,但见纪舒被困,都是惊呼一声。
“蓟儿!菱儿!你们快走吧,太危险了,不要管我了。”火光里隐约可见那头的纪舒,他站在原地,并不太惊慌,只是连声催促明蓟两人出去。
“爹爹,呜呜呜,蓟哥哥,怎么办,救救爹爹,呜呜呜……”菱儿顿时泪如泉涌。不住的哭泣,不住的哭喊。
明蓟拉着菱儿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为何这般大的动静却唤不醒镇上的居民,单靠他与菱儿两人,是无法扑灭如此大火的。
蓬勃的火焰张狂肆虐,滚滚热浪直扑明蓟两人。而被火焰围困的纪舒此时已险象环生,穷途末路!
“蓟儿!照顾好菱儿!”话音方落,纪舒就被四周的火光吞噬。
“爹!”菱儿惨呼一声,接着慢慢转过身,面向明蓟。
菱儿满面泪水,在火光的映衬下,失去亲人的哀恸清晰可见。她此时没再大声哭喊,似是余下悲伤过度后的疲惫。
“蓟哥哥,你还要去修仙吗?”菱儿望着明蓟,声音带着沙哑。
“……菱儿,我是为了寻我母亲,你跟我一起……。”他看着菱儿似有些哀求的眼神,不禁说道。
可话还没说完,菱儿便惨然一笑。右手轻轻地从他的手中挣脱,然后看着明蓟,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急忙上前,可菱儿却是一个转身,毅然奔向火浪。
“菱儿!!”
明蓟嘶吼,疾步追去,伸出右手竭力抓向如飞蛾的菱儿,而这只蓝衣的飞蛾,却已投入了火的怀抱。
手中只余一片衣角。
明蓟呆立不动,望着手中的衣角,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三天之内,慈爱的父亲因病去世;一夜之间,仁善可敬的纪叔,青梅竹马的菱儿,双双葬身火海。这样的打击,对于十二岁的明蓟来说,真正是如坠深渊。
都死了,自己的亲人,连同这份家业,全都没了。明蓟神情有些恍惚,心底是一阵绝望。菱儿方才诀别的神态,在脑海里如此的清晰,像一根刺狠狠地一遍遍扎进明蓟的心脏。
是我没看好菱儿,是我害死了菱儿,明蓟不停的自责。
近在眼前的凶猛火焰炙烤的他有些疼痛,但他却不打算闪躲了。握紧手中的衣料,抬头望着面前毁了他一切的火浪,眼里一丝痛苦闪过。随即毅然向前迈步。
“呼……!”
突然地,他眼前只余一片白色,没有红色的火光,没有灼烧的疼痛。
他大口的喘息,那压抑的场景突然的消逝,让他有种骤然从窒息的口袋里挣脱的错觉。
旋即,他才看清眼前的白色却是一块块白石板,抬起依然恍惚的目光,这里正是无极峰上,是那个从记忆里消失片刻、又似久远的,封魔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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