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涟漪实在是心疼,便靠过去,轻声地试着唤了唤他的名字。“延宗?”
高延宗似乎是听到了,可他迷迷糊糊的,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嗯?”
孙涟漪看着高延宗似醒非醒的迷茫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自己挪了挪身子,距离高延宗更近了一些。
她端正地坐平,又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高延宗躺下。“你再睡会儿,等养着点儿精神了,咱们再回去。”
“嗯。”高延宗也实在是累了,便听话地躺在了孙涟漪的腿上。
他的脸朝上,望着她笑了笑,然后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盛夏里,即便是晚间,也还是有些燥热的。
孙涟漪看到高延宗额头都冒汗了,可她也不方便起身去拿扇子,便是用手轻轻地给他扇着风。
高延宗也是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这一会儿困意上来了便睡得很沉,楼下的戏班子都唱完走了,他仍是没有醒。
孙涟漪也没有叫他,只安静地等着他自然醒过来。
她抬起头,看到皓月当空,明亮无暇,猜想明日,应当也是个大好的晴天。
可她又不禁暗叹,即便是再热烈的阳光,却也仍然照不进这阴霾密布的邺城之中。
禹余粮许是也受到了烈日的影响,这些日子都有些焦躁。
徐之范去过兰陵王府之后,已经很多天了,甚至高长恭都重回军中了,可是高纬那边,却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免让禹余粮心生疑惑。
难道徐之范没有在兰陵王府发现那个布偶,或者,那个布偶已经被先发现的高长恭处理掉了?
他在兰陵王府安插不进人,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到了现在要直接对付高长恭的时候,拿不到那里第一时间的消息难免不好施展计划,进不可冒进,退又无处可退,着实棘手。
而皇宫那边,冯小怜说她给高纬的膳食做手脚之前,自己就先病了,也是突发状况无法预料,而且她仍是想到办法让高纬派了太医去兰陵王府上,的确是完成了任务,中间也没犯什么错。
可禹余粮仍是觉得这里面,有些奇怪的地方,他总感觉到,有个知情人在其中阻碍着他的计划。
这个人不会是冯小怜,她向来听话,与高长恭更是连面都没有见过,即便猜到禹余粮是要对付高长恭了,也没有必要出手救他。
而且,冯小怜人在宫中,想把消息事先传递出来而又不会让禹余粮的耳目得知,极其不易,她并没有足够的理由要忤逆他,除非……
禹余粮想到这里,眼里闪出了一丝杀意。
除非,真正想救高长恭的人,是孙涟漪。
禹余粮仍是皱眉,若是孙涟漪和冯小怜联合了,她们救高长恭是何意图?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宫里又有消息传来了。
高纬竟是下令任命兰陵王高长恭为大司马,安德王高延宗为大司徒。
这不杀反升的局面,着实让禹余粮出乎意料。
梓璇一直等在旁边,光是看着禹余粮的侧脸,就已经被他的气势吓得惧怕到不敢说话了。
他沉默了许久,眼底的神色也是越发地阴沉了,然后才是开口,缓缓地说道。“去把涟漪叫来。”
“是。”梓璇领命,连忙退了出去,走出了禹余粮所住的小院,才敢稍微松了一口气。
可她仍是不敢耽误,又忙是小跑回了西边的厢房,一走进去就看到孙涟漪和梓琪正坐在石凳上愉快地下着棋。
“姐姐,你回来了!”梓琪先看到梓璇,就笑着迎了上去。“我告诉你,我方才赢了夫人一局!我可还是头一次赢她,是不是很厉害?”
“是呀,咱们梓琪的棋艺已经是越来越好了。”孙涟漪笑着恭维了梓琪一句,瞧着她那得意到鼻子都要翘上天的模样就乐了起来。
可孙涟漪又看到梓璇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要单独跟她说,便是想着先支开梓琪。“下了这么久的棋,我肚子都饿了。”
“夫人肚子饿了,那我去厨房给你拿些点心过来!”梓琪说完,转身就是要走,孙涟漪却是叫住了她。
“我想吃城东观音庙外面卖的桂花糕了。”孙涟漪装作很馋的样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梓琪。“看在我都陪你下棋下了整个下午的份儿上……”
“瞧夫人这话说的!你就是不陪我下棋,我还能不给你买不成?”梓琪被孙涟漪的模样逗笑了。“那夫人先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回来!”
“多谢梓琪。”孙涟漪看着梓琪蹦蹦跳跳地走了,她脸上的微笑也逐渐变得苦涩了,这才抬眼望向身旁的梓璇。“说吧。”
“夫人,禹总管让你过去一趟。”梓璇忍不住又提醒道,“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夫人可能要……”
“多谢梓璇……”孙涟漪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便是就乖巧地去了。
禹余粮向来谨慎,和孙涟漪联系,一般都是靠梓璇传话,连亲自到孙涟漪这里来的情况都少,这让她过去找他,还是头一次,可见是已经气得连理智都失了些,表面的主仆礼数都顾不上了。
孙涟漪大概也猜想到禹余粮会问她什么了,心里的确是有些紧张,但表面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走到禹余粮的住处,还悠闲地先在院子里面转了一圈,才进了屋里。“禹总管这儿,倒是挺清净的。”
“是吗?”禹余粮仍是坐着,并没有要起身的打算,“我得先恭喜涟漪,快当上大司徒夫人了。”
“大司徒?”孙涟漪眼波流转,“是五爷升官了吗?可就算是他升官了,这夫人,也不是我呀。”
“你知道就好……”禹余粮面色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可别为了这么点儿盼不着的蝇头小利,因小失大了。”
“禹总管这冷嘲热讽的,涟漪想听不出来也难呀。”孙涟漪忽而一笑,狡黠之中带着些明显的骄傲自负。“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禹总管也不必拐弯抹角地费心思来问,我就老实招了,那个布偶,我给换了。”
“你!”禹余粮没想到孙涟漪当真如此大胆,明目张胆地维护高长恭,堂而皇之地忤逆他的意思,如今还丝毫悔意都没有。
他怒不可遏,起身就是准确地掐住了孙涟漪的脖子,直接把她推到了墙面制住。
孙涟漪的后脑结实地撞在了坚硬的墙体上,当下就是一声不小的动静,禹余粮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掌也在不断地收紧,似乎是要一怒之下就将她直接掐死。
孙涟漪此时是头也疼气也不顺,可她仍是不卑不亢不求饶,还忽而冷笑了起来。“禹总管……觉得我……我坏了你的大事……可……可你,可曾想过我的处境?”
禹余粮被孙涟漪眼里的神色怔住,这才稍微冷静了些,也放开了手。“你的处境?想当安德王妃的处境吗?难不成你还真对高延宗动了真情,舍不得杀他的四哥了?”
“禹总管,当真觉得,此时是杀高长恭最好的时机吗?”孙涟漪扶着自己的颈项,粗喘了几口气,才又幽幽地说道。“你若只是要高长恭死,暗杀他即可,他总有单枪匹马的时候,未必次次都挡得住成群的杀手,可你并没有派人去试过。你真正想要的,无非是借助高纬的手去杀高长恭,让高纬失尽民心,让北齐名存实亡。”
禹余粮见孙涟漪猜透了他的心思,也并没有恼怒,“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我不是先知,自然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不是现在。”孙涟漪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摸到都肿了一个大包,她也不敢再用力碰了。“斛律光刚死,已经是给高纬招来不少后患了,朝堂之上怨声载道,不服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此时若是因为一个布偶,一个强加的巫蛊之罪,就要动高长恭,只怕在高纬杀了高长恭之前,已经有人要造反了。禹总管试想一下,若是高纬下台了,这北齐的君主之位必定要推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上去,此时高家除了高长恭,还有谁更适合?若是让高长恭坐上了皇位,以后邕哥哥想打入邺城,还容易吗?”
“哼!”禹余粮一声冷哼,“你当真是如此为邕儿着想的吗?”
“我要说我丝毫私心都没有,禹总管也不会相信。我想保住高纬这个皇位在齐国无人可动,无非也是怕溟濛受到波及。”孙涟漪不在意禹余粮鄙夷的态度,依然在笑,“更何况,若是高长恭没被那个布偶扳倒,很快就会查到我身上,到时候,我的生死谁来管?我没了命,如何与我妹妹团聚?我没了命,禹总管和邕哥哥给我再多的封赏,又有何用?”
“涟漪的生死,可有五爷记挂着,有何好担心的?”禹余粮仍是冷笑。“你即便是被高长恭发现有可疑了,高延宗舍得要你死吗?”
“禹总管,你也是男人,男人若是发现被女人背叛了,凶狠起来是个什么样子,我想我方才已经见识过了,不想再见识第二次。”孙涟漪似乎是觉得站着太累了,自己就走到桌边坐下,还倒了一杯茶喝,“我在高延宗身边再怎么得宠,也只是区区一个安德王的妾侍,怎么比得上做邕哥哥的女人,当不了皇后,至少也是个贵妃,哪个更好,涟漪还分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