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情况不好,太子坐在寝殿外间坐着,紧紧攥拳。她刚受过大伤,且又撕裂过伤口,已流了不少血,太子找到她虽然还算及时,但之前元气大伤,这种病人,确实让大夫很为难。
“血止住了,但她不想醒。能不能醒过来看她自己造化了。”那大夫看着年轻极了,接过身旁小童递来的绢巾擦擦手,站在太子面前,却不行礼,“太子殿下,我来之前师傅有句话要我带给你。成大事者,不可有弱点牵绊。牵绊多了,殿下做事便会畏手畏脚。就像今夜,我听说是太子抱着江姑娘用轻功回来的。太子殿下不是软弱无力,文武皆不能么。”
九年前太子还是小孩子,不谙帝王之道,一味锋芒外露,想取得父皇欢心。皇上的欢心得到了,其余兄弟与娘娘的嫉妒心也得到了。
在自己和母妃在宫里步履维艰,被其他娘娘陷害失宠的母妃被打入冷宫之前,为他留下的最后一张王牌,帝师司止。司止不能常见太子,便托自己徒弟传话。
投靠膝下无出的皇后,与亲生母亲划清界限,装病陷害大哥二哥,外使夜宴崭露锋芒,当上太子之后敛其锋芒避祸……师傅教他,居高位者,存天理灭人性,方能成为最后赢家。太子踏着血亲身体一路走上高位,纵然心里有怨,也只能藏在心底。
自己只有安稳当上皇帝,冷宫里的母妃才有脱离苦海的那一天。
大道理太子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想,不想江向晚那条有趣的小命毁在自己手里。这活把柄,或许是扳倒六弟端王唯一的工具。是他先不仁,可不能怪他不义。
“太子殿下的谋略,师傅也知道,只是要我提醒殿下一句。情这一物,最是虚弱无用。殿下还是多想想冷宫里的惠娘娘。江姑娘已无大碍,醒来便可。在下告辞。”司止的徒弟一掀衣摆,也不多看太子一眼,带着小童径自出去,在门口差点撞上扶桑,也没停留一下。
扶桑让到门侧,看着那人走远后对太子说:“纵然是司止的徒弟,这人却也太嚣张了。江姑娘怎样?”
一进门只看见太子坐在桌旁,手里捧着一盏茶,气定神闲地品。
“在里面,四先生说她无碍,醒来便好。”扶桑见太子脸睫毛都懒得抬一下,心中奇怪,却也不知怎么问,便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桌上。
“这是离离给的,说是能祛疤,等江姑娘伤好得七七八八便给她用。”太子瞄了一眼那小瓷瓶,抬头斜瞟扶桑。
“我救她回来,不是让她来当王妃的。先养在府里,适合的时机用她指证端王……端王若得知江向晚没死,定然会再派人去找,从今日起,你贴身看守她,不能死了,也别让她跑了。”太子搁下手里茶盏,漠然起身,“太子妃呢?”
“太子妃回憩梧阁去了。”太子对门外太监说了句去憩梧阁,留下扶桑看管江向晚,自己走了。
扶桑扭头看向内间纱帐下的江向晚,失血过多的小人儿薄纸般窝在厚厚的被褥里,红色的枕头反而衬出她苍白如纸的脸色更加难看。
找她的时候,太子脸色明明是焦急慌乱的。找到躺在血泊里的她时,太子一直颤抖着,甚至不敢去确定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而现在居然一句只拿她当证人,那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个有很大用处的物件。官离离刚刚告诉他太子妃的异常,这边的太子爷也出现了异常。今夜的太子府,是闹鬼了么。
反正江向晚已经伤成了那个样子,就算醒来也跑不掉。扶桑也懒得去管,叹口气,将白玉面具扣在脸上,斜靠在门框上,眯起眼睛睡了起来。
扶桑刚一闭上眼睛,榻上死气沉沉的人就动了起来,扭过头隔着纱帐看扶桑带了面具的侧脸,又转回去闭上眼睛。
那两人本就没打算对她下杀手,她伤的自然不重,只是流了不少血,还是很累很虚弱的。刚刚四先生给她医治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一直在装睡,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太子和四先生的对话一句不落地落在她耳朵里。向晚也没什么被利用的愤怒感,既然他救自己是有目的的,那么这就不算救命之恩,来日若兵戎相见,也不需要留什么情面。向晚闭着眼睛,身体沉重地难以入睡,来杀她的两人说的话又响在耳畔。
“我二人也是奉命办事,若有得罪,姑娘海涵。”
“姑娘的性命捏在王爷手里,那日姑娘去刺杀太子,太子爷放了姑娘一条生路,王爷希望姑娘能混入太子府。与我等里应外合,他日事成之时,好处自然少不了姑娘的。”
向晚笑笑,皇家的事,真是无聊极了。兄弟俩都思量着怎么靠自己这个棋子扳倒对方,自己这条小命,看来暂时没什么危险了。
“我家王爷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姑娘若不配合,平竹寺里那位性命可就堪忧了。”
是谁把龙玉的下落透露出去的。环玦?向晚躺在榻上蹙起眉头,不对,自己救龙玉时大闹青楼那事人尽皆知,龙玉在平竹寺也不肯挪地方,一直住在那里,端王要是有心,很容易就能查到。向晚略略舒展眉头,刚刚松开却又蹙起。
龙玉她自己在平竹寺还好么,环玦呢,有没有人欺负她们。复而又想,应该没什么大事吧,自己刚走了几个时辰,那群势力的姑子应该还没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只当自己再去杀人了。
端王既然已经找到她们,也应该会把她们保护起来,毕竟她们是唯一能用来威胁自己的人了。
“你这女人确实有趣啊,连睡觉脸上的表情都这么精彩。醒了吧,睡不着了吧。”
玩味调笑的声音入耳,向晚再装不下去了。睁开迷离的眼眸,入目处是扶桑光滑的面具。他刚刚看起来明明是睡着了,竟然还能发现自己装睡,看来有这个人在,想从这里逃出去,还真是难极了,看来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人了。
向晚转转黑白分明的眼珠,盯住扶桑,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声音嘶哑无力。“你别动弹了,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累吧。四先生说你醒了就没事了。”扶桑的语气轻巧,听起来倒像是对向晚完全不设防,盯着向晚看了会,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瓷瓶,放在向晚头顶的小桌上。
“这是凝玉膏,能祛疤。女孩子身上留了疤确实不好。不过……那老疤是去不掉的。”向晚点点头,心下了然,他这样说定是看见了自己锁骨上的那一条狰狞的疤痕。
刚才一看见他拿出的瓷瓶,还以为是那太子良心发现,要把芳菲尽的解药给自己,一听是个能祛疤的凝玉膏,顿时没了想法。
这么多年,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疤还少么,哪里还在乎这两条。
“不早了,你还很虚弱,快些休息吧。”扶桑说完,退回到刚刚坐着的地方闭上眼睛睡着了。向晚伸手将凝玉膏的小瓶子握在手里扭头看他,那小瓷瓶冰冰凉凉,他只是想把这个东西给自己,才那样突然醒了跑过来的吧。
向晚不禁后怕,若不是自己受了伤身上又没带什么暗器,说不定刚刚就冒冒失结果了他。那愧疚的情绪刚一浮现,向晚连忙甩头将它甩开,不能有同情,就算真的杀错人也等杀错了再后悔。
宋昭说得对,心确实是杀手的毒药。
向晚闭上眼,心里想的事情很乱很杂,却还是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