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合卺酒还没喝呢。”摇红烛影下,向晚背对端王,从袖中摸出两粒张悉昙给的毒药,捏碎成粉末放入杯中。琼浆玉液兑入杯中,白色的的粉末霎时消失不见。
“王爷请。”向晚手指上伤痕累累,拈起那对描龙绘凤的酒杯,轻轻晃了一下,递到了端王手里。“怎么,不敢喝?”端王握着酒杯,抬头看着向晚深不见底的眼睛和唇边似笑非笑的表情。向晚微微挑起眉毛,拿回了端王手里的杯子,轻抿一口,又放回到端王手里。
“没毒,王爷快喝了这酒,好该回哪回哪去。”向晚端着自己的杯子,懒懒散散地走回床榻坐下。大红的被子上撒着红枣桂圆花生莲子,可惜对她而言确实是没什么用了。向晚捏起一枚枣子塞到嘴里,抬头时发现端王拿着酒杯,还在呆呆地看着她。
“王爷,真的没毒,不如我跟你换一杯?”
跟端王换了一杯酒,向晚一饮而尽,用袖口抹去嘴角的酒渍,张悉昙给她的毒药果然无色无味。余光里看见端王眼神凝重地看着酒杯多时,最终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请回吧。”向晚微微仰起头,大红的帐子上挂着红色的流苏,尾端垂着两三个银色的铃铛,向晚伸出手指去轻轻拨动,发出叮当脆响。
“向晚……”
“今夜我什么都没有听过……我绝不可能与王爷同房,王爷要是觉得亏了,大可以把我赶出去。”向晚斜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不知在看向何处,指间绕着从帐子顶上垂下来的流苏穗子,水红衣裙在大红绸缎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萧索。
她不过是赌一把而已,她赌无论她在端王府如何放肆,他都不会赶她出去。有着童年的情分在那里,她这一场刺杀简直毫无悬念。
“你好好的在这里住着,我不会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门外两个丫鬟……”
“不要再往我身边配什么丫鬟,你不过是想找个人看着我,不如就把宋昭派来给我吧。你自小培养出来的人儿,虽与我相熟,你也应当放心她,她对你……”外面起了风,呼啦啦地吹着廊下挂着的一溜大红灯笼。端王宠着这位新侧妃,玉华殿一应装饰全用正红,那样的鲜艳明媚,也不怕扎了谁的眼,“我不喜欢红色,也不喜欢自己动手,劳烦王爷明日差几个过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拆了去。”
落红一夜风吹雨。
端王身上大红喜服未脱,皱了起来隐隐有了颓废的感觉,玉华殿院里枝叶凋零,被风吹起落在他身上,背影萧条荒凉。向晚扶窗而立,手上不觉用了劲儿,指甲扣进了窗框的木条里,木屑塞了满指甲。
“睡吧,如你所愿,他走了。”宋昭一身紫衣,腰间束着的缎子腰带上绣着一朵凌霄花,进门时看见向晚站在窗前,眼神萧索不知在想什么,回头望了一眼离开的端王,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
“快下雨了。”向晚伸出手,风里带着寒意,带着秋雨的味道,拂过窗下挂着的同心结的穗子,在她手心里扫过,麻酥酥地。
快下雨了,夜也深了,路上行人早各自回家,盛京城里流浪汉们在金水河两侧柳树下的草地上躺着,一副懒散闲逸的样子。
“烈儿,找到你娘没。”李持喘着气,跑到桥头站着的小孩身边,脚步声凌乱,语气急促紧张,惊醒了几个流浪汉的好梦。
桥头站着的孩子抿着嘴摇摇头,大眼睛里却带着笑意,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几个包子,早就没了热气。
“烈儿,你娘整整一天音讯全无,你都一点不着急么?”李持看了一眼烈儿手里的包子,皱起了眉头。从早上离了驿馆,江向晚一点音讯都没有,李持着急,却看见烈儿神情泰然自若,还有闲心去卖包子,语气便有些冲了。
“李持叔叔一急起来就忘了。”烈儿裂开嘴轻声笑笑,“阿娘早上去了平竹寺,我听闻端王早上去平竹寺祈福,刚到地方就折了回来,随行护卫严守口风。今日盛京城里都在猜测这件事的原委呢。”
烈儿踮起脚将手里已经凉了的包子塞到李持手里,在袖上抹了抹渗出的油,背着手走在前面。
“阿娘凡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除非意外,绝无可能一丁点儿信息不留地就失踪。我猜阿娘多半就在端王府里,也许正苦于无法与我们取得联系。”
中午时分李持一发现向晚不见了,整个人都开始毛躁着急起来,本该有的思维和判断能力全消失了,只知一味在盛京城里四处搜寻,还差点暴露自己行踪,引起端王注意。李持觉得烈儿是小孩子,便将他丢在客栈,却不知烈儿竟钻到了茶馆饭馆这样人多口杂的地方,探听消息去了。
“李持叔叔一遇到阿娘的事情,整个人都失了分寸了。”烈儿的轻笑声在夜里澄澈清亮。
不过七岁的小孩子,却那样沉稳聪慧,他果然比不上,李持看着那孩子小小的身影,笑得温暖放心。
一场秋雨一场寒。
向晚醒来时雨早停了,门外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绸缎全都消失了,宋昭给她留了衣服,人不见了影儿。向晚一边打着哈欠穿衣服,一边在心里暗暗感叹端王的下人动作就是快,自己昨夜不过一句话,他竟然利索地叫人撤了去。自己的话何时竟变得如圣旨一般,这样好的待遇,生平还真是第一次。
向晚说不要丫鬟,端王自然不敢给她配丫鬟,宋昭给她留了热水,摸摸铜壶的身子,还是热的,想来她出门也没多久。偌大一个玉华殿只有她自己一人,说个话都似乎带着回声,向晚有些烦闷,倒了热水洗了脸,衣服也懒得穿好,松松散散地挽起头发,洗过脸便到院里去了。
玉华殿后面有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了几棵梨树,花开的时候大概是如玉如雪,说不定名字就是这么来的。玉华玉华,理当是奢华富丽的地方,向晚溜达了一圈,整个院子却简朴肃静。院里有个紫藤花架,花架下有石桌石凳,向晚想,要不是现在是秋天,晚饭端到外面来吃,也挺好的。
即来则安。
不知不觉地,自己也会享受生活了么?
向晚想着想着,就弯了嘴角。
“王妃娘娘,她就在里面……王爷他……我们还是……”
“怕什么,本宫既是正妃,进去便是。”
那声音慵懒骄横,隐约有些熟悉,向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端王今年都快三十了,自然是早有正妃的,皇家礼数她不懂,但也知道她这样后来嫁进来的小妾什么的应当去拜见一下正房。
可是她懒,就是不愿去,她倒是想看看那个正妃能把她怎么样。
向晚坐在石桌旁,懒得抬眼,眼角余光中隐约瞥见一个女子,穿着湖蓝色丝绸的裙子,体态丰腴婀娜,扶着丫鬟的受袅袅地朝她走过来。
那个女子一双丹凤眼细长凌厉,斜睨向晚的样子有些眼熟。头上戴着的金簪凤头衔着一串长长的珍珠,极尽奢华。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太子府的小丫鬟?晚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