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和李持带着烈儿离开张悉昙家没多久,正在青石板路上走着,向晚那个“一别一生”的惆怅心情还没消化掉,身后突然听到嘈杂脚步和人群说话的声音。
“大人,大人,我看到那个女人了,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骑着马来的。”
向晚与李持对视一笑,穷山恶水出刁民,没想到过了七年,竟然真还有人记得她的长相。
“来找你的,怎么办吧。”李持歪着头一笑,拉着烈儿的手离她四五步远。“要么杀,要么跑,怎么办吧。”向晚哼笑一声,手里摸出了本来放在腰间的刀。
“阿娘。”向晚两只手指间都夹上了锋利刀片,冷不防烈儿蹭到她身边,拽着她裙子,“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不过穷怕了。他们本就穷,阿娘再伤了他们,他们没钱治伤,只有死路一条……”
烈儿眼睛里满是怜惜,向晚心里一软,将手里的刀全收了回去。
他们这一耽搁,那群人进了张家搜了一圈,正好到了他们面前。李持抱着烈儿,向晚身上背着一个包裹,揽着李持的胳膊一脸惊恐地看着围过来的官兵。
“咦,好像是这个小孩,怎么多个男人,唉~怎么不是这个女人?”那群官兵手里竟然还带着刀,明晃晃地照得人眼睛生疼,烈儿很配合地大哭起来,一时间嘈杂混乱。
“唉~官爷,你们这是作甚啊。”向晚一嘴奇怪方言,李持绷不住差点笑了出来。“王爷说那个女人诡计多端,肯定易了容脸上抹了东西。来人呐,快去打一盆水来。”其中一个头儿一样的人发了话,后面立马有小跟班利索地跑去打了满满一桶井水来。
“泼。”一声令下,井水泼了向晚满头满脸。已是深秋,七年来向晚的寒症一直未愈,为不引起太多注意向晚只穿了普通的秋衣,已是手脚冰凉瑟瑟发抖,又被冰冷井水泼了一身,全身骨骼都像被冰裹上了一般疼痛难忍。
“官爷,你们这是做什么?俺们跟你们有什么仇,怎么得罪你们了。”向晚哆嗦着,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看他们表情似乎脸上的伪装没有掉,便理直气壮了起来,虽然冻得哆哆嗦嗦,但还是挺起了腰杆。
“刘三儿,你出来。”那个头头一样的人物看着向晚和大哭不止的烈儿,阴着脸叫出了一个看起来猥琐极了的男人,“你不是说看见那个女人带着孩子骑马来了么?”
“是是是啊,明明是画像上那个女人,带着的就是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刘三弓着腰,连连点头。
“六七岁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你看到的真是他们么?”李持皱着眉头补了一句。
刘三瞪着眼上下打量着李持怀里的烈儿,看着看着就有些不确定起来。“唉~这小孩儿刚刚明明穿的不是这衣服啊……”刘三话还没说完,便被当头抽了一巴掌。“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那头头呵斥了刘三一句,带着人走了,看都没看一眼被他下令泼了冷水瑟瑟发抖的向晚。
看着人群消失在视野中,向晚长舒一口气,再也撑不住,摔倒在地。李持忙放下烈儿,扶起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的向晚。
“终于走了,我都快站不住了。”
“走,烈儿拎着包裹。”向晚四肢僵硬寸步难行,李持抱起她向最近的客栈跑去。
向晚的寒症一直没好,好在离开盛京之前,温流留了药方,可以缓解寒症突发时的四肢僵硬。无非是些发汗的汤药,只能缓解,无法根治。向晚要了热水,在客栈泡澡,李持便带着烈儿出去给她抓药。
药房对面有个画糖人的小摊子,李持进去抓药时留烈儿在外面。一圈小孩围着那个画糖人的摊子,烈儿站在外圈,隐约能看见一点。到李持抓了药出来,烈儿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看着别的孩子笑着闹着。
“烈儿,想要么,叔叔给你买。”李持摸了下烈儿的头,不过是个小糖人,烈儿在毕姜长大,却从没见过这些好玩的动心。
出乎李持意料地,烈儿摇了摇头,看了买糖人的摊子一眼,转头毅然地走在李持前面。
“一个糖人而已,难得你喜欢,叔叔买给你可好?”
“阿娘说,为上位者需无欲无求,这样才不会被人抓到弱点,今天是一个普通的糖人,明天就可能是什么珍稀重宝。”
小小的烈儿说话的样子很沉重,略微低着头,小小的肩膀上压着的担子让他过早的没了童年与快乐。
“烈儿。”李持像是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烈儿,要是有一天你知道,你的父亲骗了所有人,其实他没有死,而是躲了起来……让你过早地承受了这一切,你会恨他么?”
夕阳正好,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在地上被拉长。
“人人都有苦衷,何必恨呢,让自己那么累。”烈儿想了一会,闷闷地说。
“你这一点倒是真挺像你阿娘。”
“李持叔叔,我娘是什么样子的。”烈儿拉着李持的手,仰起头带着期盼地问,“我听阿娘说,你从前是我娘殿里的守卫。”
“我……”提到钟毓琉,李持却突然卡壳了,“你娘是钟丞相的女儿,长得很美,很爱你爹……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一个守卫……”
“哦。”
休整一夜,三人第二天上了路,已经拿到了药,就差混进端王府了。
端王对向晚本身就不是很熟悉,已过七年,有了张悉昙给的伪装的东西,向晚连长相都变了,更没可能认出。
向晚在路上的时候想过,混进端王府,无非是趁端王府需要人手时混进去,或是杀个府里不起眼的下人,再伪装进去。可是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很难接触到端王的饮食。
到了盛京已经半月,端王府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向晚在端王府院外绕了好几圈,始终找不到机会混进去。端王府在盛京城皇宫的西边,相对的另一边,离皇宫近一点的地方便是曾经的太子府。
太子府憩梧阁曾经起了一场大火,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老皇帝一直在病重,太子府的废墟没有人管理,已是萧艾遍生,荒草没腿。
“喂,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向晚看着东面出声,冷不防身后一个娇俏声音响起。果然还是被人发现了。向晚低着头,不敢出声,听着那声音熟悉极了,偷偷抬头,发现竟是原先太子府眉目与向晚相似的顾山水。
“山水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啊。”向晚心生一计,蹦到顾山水身边揽住她的胳膊。
“你是谁?”顾山水好看的远山眉微微皱起,她脸上妆容画的恰到好处,七年未见,明眸皓齿越发美艳无双。
“山水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原先太子府的下人,我是小红啊……是不是我长得太丑了,你不记得我了。”向晚说着,委屈扭捏地捧着脸。
“啊,小红啊,你不嫁人了么?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顾山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八成是没想起来有这号人物,不过太子府出去的丫鬟大半都嫁人了,她试探地说着。
“不说这个了,呜呜……对了山水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向晚偷偷掐了下自己,一瞬间眼泪落了下来,她故意用劲东一把西一把抹得眼泪满脸都是,以表示她这张脸真的是真的,好打消顾山水满眼的疑虑。
“说来话长了,七年前……那个时候,端王在太子府一见到我,就让我来这里做了女官。王爷他对我很好,经常让我在他书房侍墨。他有的时候就会看着我的脸发呆,像是看我,又像是在想别人。”
顾山水径自陷入回忆里,向晚在心里冷哼。****看着她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端王竟能控制自己不杀了他,不知顾山水在他身边,他会不会夜夜做噩梦梦见自己。
“不跟你说了,王爷明日要去郊外平竹寺上香,我得去做事了。”山水估摸着时间不短了,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些碎银子交到向晚手上,“小红,我看你也不容易,大家都是曾在太子府共事的姐妹,这些钱给你,你拿着,若是有事再来端王府找我。”
顾山水说完匆匆走了,留下向晚站在原地垫着手里的碎银子冷笑。要早知顾山水这样好骗,她也不必躲到毕姜七年,化个妆今天装个小红明天装个小蓝,说不定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的。
端王也知道自己害的人太多,要去烧香祈福了么,还是去平竹寺感怀一下他曾经的小恋人住的地方。
平竹寺。
向晚将碎银子在手心握紧,眼神凄厉狠绝。
第二天向晚不到辰时便到了平竹寺,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原先她和龙玉住着的禅房。没人照料,窗台上一盆金桔只剩下了残枝枯叶,还挂着一个干枯发脆的金桔。向晚捏起小金橘,指尖还不敢用劲儿,那干枯金桔就已经碎成齑粉,随风飘散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前殿突然出来锣鼓唢呐的声音,向晚估摸着应当是端王来了,虽然心里还没想好该怎么接近,却还是准备去前面看看。
向晚突然觉得李承赫真是好脾气,自己那样冒冒失失地冲进太子府要杀他,后来竟然还被他救了,留在太子府过了那样一段好日子。要是自己脸抹成这个样子来杀端王,恐怕一旦失手就被就地正法了吧。
“哎呀哎呀~快让一下~哎呀对不起快让一下~”
有个小尼姑手里端着茶盘,脚下一滑,跌跌撞撞地撞了过来,登时人群中一片混乱。向晚为了看清那个该死的端王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正站在前面,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腰,摔倒在专为端王准备的大红金色地毯上,那个小尼姑一路晃悠着终于还是倒了,还那么巧倒在向晚身上,茶水泼了满头满脸。
“对不起对不起啊姑娘,我给你擦擦。”
出门忘记看黄历了,身为资深杀手居然搞出这样的笑话。向晚猛拍额头,想走又被小尼姑拉着,非要给她擦脸。那一脸不能沾热水的粉末子哟。
“向晚?”声音刻意温柔,却掩饰不住惊喜,如惊雷一般,震得向晚霎时愣了。
李承泽。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起来。”李承泽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手因为惊喜而颤抖着,却被向晚理解成拼命压抑心底的怒火。将向晚从地上扶起来,却上了马车,一声令下,打道回府。
坐在豪华富丽的马车里,向晚拼命地将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想离端王远远的。端王却不以为然,吩咐下人送来湿着的手巾,将向晚拉过来仔仔细细地擦着向晚的脸。那黄色颜料却像长在向晚脸上一样,怎么擦也擦不掉,端王又不敢用劲,那样绷着胳膊,可笑极了。
“用热水,冷水擦不掉。”从进了马车,向晚就在装面瘫,和这样一个阴险毒辣的男人在一起,她不敢不怕。
端王叹了口气,着人换了帕子来,轻轻擦拭掉向晚脸上的颜料,露出清秀的眉目。有人动手她自是乐得偷闲,任由他擦,挣扎都没有一分。
“这七年,你躲到了毕姜对么?我一直想拿下毕姜那块肥肉,猜到你在那里,就没敢动手。”
“呦,是么。江向晚的一条消息三百两,王爷,江向晚的人头多少钱呐。”向晚冷笑着,凑近端王。
“向晚,别这样,别这样。”端王冷不防地一把将向晚揽进怀里,向晚挣扎两下,发现他的劲太大,就懒得动了。
“别哪样啊王爷。”向晚闷在他怀里,看着和李承赫那样相似的侧脸,酸劲冲上脑子,连呼吸无比困难。
“三天后,我娶你做侧妃,敢不敢嫁。”端王放开向晚,一双阴鸷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到手的猎物。
“你都敢娶。不怕我是细作么?”
“细作王妃,听起来倒还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