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醒来时已是在马车里了,马车极力想保持平稳,却还是颠簸不断。身上盖着李持的黑色披风,他还将烈儿放在她身边,仔细掖好。烈儿看起来像是吃饱了,满足地睡在她身边打着哈欠。
“李持?李持?”向晚坐了起来,用斗篷抱着烈儿抱在怀里,烈儿睡得正香,冷不防向晚把他抱了起来惊扰了他的好梦,不满地扭了几下,被包在被子里的小手挣扎着推了向晚几下。“臭小子还敢推我。”
“向晚,你醒了?”李持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担忧,向晚抱着被惊扰了的烈儿哄了一会,“头还晕么?”
“不晕了,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快到十里街了。”李持勒住缰绳,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掀开帘子看见了向晚惊愕的脸,“你昏睡了两三天,我只能租了辆马车,先送你过来了。哦对了,烈儿我喂过了,刚刚吃饱,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怀里的烈儿揉揉眼醒了过来,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帘外的李持,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时间向晚和李持手足无措。
“宝贝儿别哭了。李持你是不是没给他换尿布……忘了?给你屁股下面垫一块湿乎乎的破布你就忘不掉了。”向晚横了李持一眼,将烈儿放倒,手脚麻利地换掉已经不忍直视的尿布丢到帘外。
“我说他怎么一直哭,嘿嘿。”李持搓着手干笑着。
“你说快到十里街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帘外天空灰蒙蒙地,还未放亮,隐约有些雪花飘飘洒洒,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向晚忙将抱在烈儿小被子外的披风给他裹好,只露出一个脑袋,烈儿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动弹,咿呀着表示不满。
向晚不理他,横了他一眼,小烈儿像是看懂了一般,大眼睛一翻白了回去。
“小兔崽子,还敢跟我横了。”
车里的母子二人兀自闹着笑着,帘外的李持轻笑了一声。“快天亮了,天亮的时候我们就能到十里街了,你知道张悉昙住哪里么?”李持面带疲色,胡子拉碴,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一路风霜,他背后还带着伤,露出的一截白色纱布已经变成灰色。
“先找个客栈休整一下吧。”向晚抱起烈儿,略带点担忧地看着李持的肩膀。“我没事,我的伤都结疤了,不要紧。”看到她那样担忧的眼神,李持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我们这个样子去十里街,知道的知道是去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强盗进村了呢。”向晚小心翼翼地抱着烈儿,动作已经极致轻柔,却还惹得烈儿哇哇大哭,不住扭动,向晚两只胳膊僵着,尽力不碰到他的屁股,“还有,烈儿还得洗个澡……”
“这样冷的天给烈儿洗澡,得了风寒怎么办。”
“这样的天都受不住,他以后如何坐得稳如画江山。”
说话间马车在十里街镇子上的一个小客栈前停下,向晚不由分说地抱着还在哭闹的烈儿下了马车。天刚蒙蒙亮,路上来回只有挑着担子赶早卖菜的农人。镇子建在山窝里,刚刚下过雪,两侧的小山坡和桃树枝上积着厚厚一层雪。
“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两间干净点的客房……小一点都行,要暖和一点的。”
“好嘞,客官跟我来。”
在客栈里安置下来,找老板娘要了两大壶热水,向晚蹲在小盆前,周身围着氤氲水汽,将烈儿全身衣服脱掉,看见屁股已经被泡的通红,略微肿起来一层,微微一碰,烈儿都疼得大哭不止。
向晚用柔软的棉布沾了热水,轻轻擦拭着红肿的地方。本就疼痛红肿,碰到热水更是厉害,烈儿又冷又疼,啼哭不止,弄得向晚手忙脚乱。
“好点么?”眼前猛地一黑,原来是李持拿着刚刚盖在向晚身上的披风将她和烈儿围了起来。披风厚重,盆里热水升起来的蒸腾热气跑不出去,小小的空间里变得温暖极了。
“谢谢。”披风上的青松气味被蒸腾的热气激发出来,那样熟悉的味道让向晚眼泪直流。手底下擦拭的动作更为轻柔,擦完准备给烈儿穿衣服时,向晚一抬头看见李持端着一碗面粉站在她面前。
“这是玉米做的粉,我找下面厨房的大娘要的,大娘说可以敷在烈儿肿起来的地方,烈儿大概会舒服些吧。”他刻意要了小一点的房间,虽然有些挤,热水的热气一漫开,整个屋子都暖和极了。
“谢谢。”李持将手中装着玉米粉的碗交给向晚,转身正要走,却被向晚叫住。
“等下,你的伤口我帮你处理下吧。”
收拾好烈儿红肿的屁股,将他放在床上,兴许是觉不到疼了,洗了澡身上干净又舒服,烈儿趴在床上抱着李持的胳膊玩得开心极了,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他和你倒是真投缘。”向晚把脏水倒掉,拎着一壶热水进来时李持和烈儿玩得正开心。烈儿是个记仇的孩子,扶桑有次不过失手打翻他装着奶的碗,大约是觉得“烈以食为天”,那孩子竟生生半个月没有理睬天天替他找食儿吃的扶桑。
这次李持没有及时给他换尿布,害得他小屁股红肿疼痛受了那么大的罪,他竟然转眼就忘,又和李持玩得火热。
“过来吧。”向晚兑好热水,叫李持过来。烈儿和李持玩得正在兴头上,向晚那样直接将李持叫走,留他自己躺在床上,瞪着大眼睛朝着向晚,一脸委屈。
李持的衣服被利刃划破,向晚最不擅女红,也没办法帮他缝一下,只好顺手搭在了屏风上。李持背后的伤口绑着白色纱布,隐隐有血色从纱布间透出。向晚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看着李持肩膀上绷紧的肌肉,手底下的动作更轻柔了些。
李持比向晚高得多,擦洗好伤口上好药重新缠上干净纱布时就像从背后在抱着李持,李持低头看着胸前忙碌的一双素手,鬼使神差一般握住,惊得向晚连忙抽回去,纱布卷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洗澡的地方用屏风与房间隔断,空间狭窄,暧昧的温暖在两人之间升起,两人沉默以对,房间里只听见躺在床上的烈儿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
“江姑娘……”
“对不起我拿掉了,我再去换一捆纱布。”
十里街的街上略有些萧条,大约是十里街本就都是小山坡,一下雨下雪道路湿滑泥泞,再加上离昊州也不算太远,镇上的人大多搬到了昊州县城上去。
“我买了点桃花酥,不是说这是十里街的名产么,带点给张悉昙吧。”李持让向晚在镇上一棵大榆树下等着,自己去买了桃花酥,远远地就在跟向晚得色。
“人家就住在十里街,估计都吃着东西吃得想吐。再说这冬天哪来的桃花,这桃花酥定是假的,不假也不新鲜了。”向晚一通挖苦,抱着烈儿走在前面。烈儿趴在向晚肩上,被小棉袄包得圆滚滚地胳膊遥遥朝李持招手。
李持忙摸出了一块桃花酥讨好地朝小少爷烈儿递过去,可惜烈儿刚长了没几颗牙,实在对付不了这硬邦邦的桃花酥,生气地丢到一边。
“这路,对么?”走着走着前方传来办丧事的哀乐,看着那挂着白灯笼白花还撒着两三枚纸钱的门口,依稀就是张悉昙住着的地方。
“张公子?”向晚两三步跑进小院,只见院子正中摆着灵堂,正中间停着一副挂着白花的棺材,张悉昙披麻戴孝正站在院子里招呼来吃饭的客人,依旧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似乎还比向晚上次见到他更瘦弱了点,“这是怎么了?”
“江姑娘怎么来了,我父亲病逝了。来,这边坐。”张悉昙依旧是文质彬彬的样子,引着向晚和李持在院里落座,“我听见盛京的消息,就猜到江姑娘会来找我,江姑娘是那样重情重义的女子,定是不会眼看着先太子殿下无辜被害身亡的。多亏那日在南疆江姑娘放过我父亲,来日有能用到悉昙的地方,悉昙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公子言重了,我却是有要事托张公子相助。”
“那江姑娘这边屋里说。”张悉昙站起来正要将向晚往屋里引,一搭眼看见向晚怀里抱着的烈儿停下了动作,“那屋里满是毒物,恐怕对孩子不好,这位公子能否抱着孩子,我与江姑娘进去说。”
“好。”李持顺从接过烈儿,在院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烈儿长得可爱,人有机灵,挥舞着穿着小花棉袄的小胳膊招人注意,李持也像是亲爹一样抱着孩子跟那群大娘得色,不一会便被院子里的奶奶大娘围了起来。
“江姑娘请。”向晚回头看了被众人围着的李持和烈儿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张公子善于制毒,我想请公子制出一种慢性的毒药,最好无色无味,用量极小也可奏效,最好死时痛苦不已。”太子死于那样死得痛苦的牵机药,向晚自然不会便宜了端王。
“这……这每一个要求对悉昙来说不算难,只是加起来,却是需要些时间。而且慢性毒药也需要时间来慢慢实验。”张悉昙有些为难地看着向晚,“请给悉昙一些时间,一旦制出,悉昙会及时通知姑娘来取药。”
“没关系,我们不急。”
“咳咳……”张悉昙突然呛咳起来,捂着嘴的手一松,手心里一滩血鲜红刺眼,“悉昙急呐。和这些毒物厮混这么久,早已毒入骨髓,哪里能救了。悉昙的时间不多了,但定会为江姑娘制出姑娘想要的毒药。”
“张公子……”
“江姑娘,我张悉昙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更何况已经快死了,死前若是能帮到你也算值得。悉昙息昙,如昙花一刹,到现在也算值得了,我张悉昙做出来的毒药已经害死不少人,不在乎再多添一个。只盼江姑娘在我死后,逢年过节清明时候,替我多给我爹烧些纸钱。”
进去时是两个人,出来只剩向晚一个。
“怎么了?”李持看见向晚出来,抱着烈儿挤开大娘的包围圈凑到她身边。
“走吧,下一站。”
“哪儿?”
“毕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