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端王急着去邀功,他的人并没有进憩梧阁搜查,只是一把火,将憩梧阁烧了个干干净净。憩梧阁的下人们早逃了个干净,火烧起来时没有一点儿哭闹的声音,许是那样惊才绝艳的钟毓琉在里面,那火烧得,烟花一样绚丽。
“孩子,你看清,就是那个端王,就是那个李承泽,生生逼死了你的娘亲。”向晚抱着还在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站在屋顶,看着憩梧阁的大火和带着人,抱着太昊印离去的一身玄衣的端王。太昊印都被他搜了出来,欺君之罪,觊觎皇位,太子,必死无疑。
“当”向晚刚刚从屋顶跳下来,还未站稳,一枚箭头擦着她耳边钉入砖墙,还在发出嗡嗡铮鸣。
“江姑娘,别来无恙。”那样阴阳怪气的声音,除却端王,还能有谁,“江姑娘不回头看看故人么?”
“我和你?算什么故人?你顶多算是我从前的雇主……你雇我做的事我做不到,你也没给钱,你我,两清啊。”怀中婴儿闹累了,打着哈欠,模样可爱极了,向晚不敢让端王看见他,不敢回头。
“你不记得我?”
“我记得,当然记得,害死龙玉一家的端王,害死官离离的端王,害死……”向晚紧咬下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个样子?”
“滚……”全身骨骼像是被人一寸寸捏碎,疼痛难忍。向晚勉强地支起身子,压低冲到嗓门的低吼,“端王爷带的人再多,也打不过一个疯狗一样的杀手吧。滚……快滚……”
“我……算了,走吧……”端王一行人嘈杂脚步声消失在身后好久,向晚都还没缓过神来,抱着孩子呆呆地看着端王走的方向。端王走了?就这样就走了?就这么就放过她了?
“向晚,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不是叫人送你出京城了么?这孩子……”向晚刚一回身,冷不丁扶桑站在了她面前,白玉面具沾了血,映着身后火光,修罗般可怕。“你……”向晚微微侧过头,警觉地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不过一步距离,嫌隙一生,却好似鸿沟一般。
“你怎么了,连我也信不过了么?”
“送我的人是谁?”向晚侧身站着,两只手都抱着孩子,却已不知不觉地将匕首摸到了手里。“李持的人,怎么了。”
“果然是你。”向晚突然暴起,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已经抵到了扶桑脖颈,扶桑却毫无防备,呆滞了般。
两人正僵持着,孩子受了惊,大哭起来,一下惊醒向晚。向晚看着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刃,嗤笑一声,反手将匕首扔到地上,扶桑仍是没回过神。
“瞧我……竟怀疑到你头上来了……”扶桑毫无防备,哪里是来抓她去威胁端王的样子。“我就离开一会,怎么了?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扶桑无奈地站在向晚身侧。向晚比离开时狼狈多了,头发散乱如杂草一般,看见她裙子上还沾着血,忙走到她身边,拎起她的裙子,“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钟毓琉。”
“娘娘……”
“她死了。”向晚手一伸,将还在哭闹的孩子递给扶桑,走到一旁台阶上坐下,“这是她和殿下的……不足月出生的孩子,又没了娘,这以后……”扶桑是个武将,哪里会抱孩子。他颤颤巍巍畏手畏脚地抱着,孩子自然也不舒服,不停地哭闹挣扎着。
“还是给我吧。殿下呢。”向晚接过孩子,依着记忆里娘亲哄弟弟的模样,感觉扶桑身影猛地僵了一下,“是生是死。”
“生死不明。”扶桑叹了口气,背着手,“向晚,你要相信殿下,殿下他一定不会死的。”“我知道,一定不会的……”向晚笑笑,颇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哄着怀中孩子,再没了声音。
当夜扶桑要回宫探寻太子下落,虽只是自己的猜想,向晚却还是感觉那客栈有异,不敢回去。带着小世子装作是来盛京投奔亲戚的农妇,住在了京郊一户农家,孩子的食物也解决了,这样一夜竟相安无事。那农妇家里只有一个小儿子,一家人平安何乐,第二日傍晚,若不是扶桑来找她,她甚至觉得,就这样找户农家,躲一辈子不去报仇,也挺好的。
“扶桑,怎么了?”农妇家在京郊,扶桑拉着她走在路上,她这才发现盛京现下不同寻常。盛京守卫曾交给太子,一路上向晚所见侍卫衣袖上却都绣着端王府的标记,“殿下怎么了?”
转眼马车停在了太子府门口。这是向晚从来了盛京,第一次走太子府正门,墙翻过,后门走过,现在终于走了太子府已经破败不堪的正门。“殿下想见你,在漪方苑。”为了方便在街上行走,扶桑换了人皮面具,此时侧身对着向晚,一眼就让人看出他的愧疚。
“殿下怎么了……”向晚瞪着扶桑,除却官离离死的时候,她从未见过其他时候,他如此颓废沧桑。向晚把孩子将扶桑怀中一塞,转身跑进已经如同废墟一般的太子府。
“殿下……”向晚气喘吁吁,跑到漪方苑,推门却看见太子侧躺在床上,抱着她的被子。漪方苑在太子府后面,又是下人住的地方,端王的侍卫没有过来,院子里屋里还好好地和从前一样。
“怎么了。”向晚走到床边坐下,太子身上仍然穿着走时那日的玄色朝服,却沾了灰沾了血,狼狈不堪。“你来了啊。”太子笑着看着向晚,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不舍,语气里透出挡不住的虚弱。
“抱着我可好?我很冷。”太子抱着向晚的腰,将头靠在向晚小腹上,绕在向晚背后的手冰冷刺骨,再没了往日的温厚。
“殿下,你怎么了?”向晚抱着他,手足无措。枕上一滩血触目惊心,向晚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血沾满指尖。“这是……殿下……扶桑!扶桑!”
“别走……与他无关,是我自己喝了我家老六给的牵机药……咳……苦得很呢……”向晚起身要去找扶桑,太子想拦,却被向晚轻易挣开。
“我很没用是不是,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在了他的手里。”太子看着向晚,极力忍住身体的抽搐,笑得温柔。
“论心计宫斗,他李承泽玩不过我,我八岁当太子,前面还有两个年长的哥哥,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都是怎么坐稳这个位子?我输了,不为别的,他有你,我输了。”太子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说得断断续续。
“我没有,我没有……他没有我……”向晚半跪在太子身边,不断搓着他肌肉抽搐紧绷的胳膊。
“我早知道环玦有问题,可你护着……昨夜你替他去救钟毓琉,逼她自焚在憩梧阁……端王把你们安排进来,真是……向晚,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爱上一个人……你就是我的劫……我这一生……”太子说着,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了起来,那样的痛苦,触目惊心。
“我没有……”向晚早已泣不成声,除了骗太子她是细作她背叛了他,还能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心灰意冷地服下毒药。
牵机药,让人死时头足相接,状如牵机。
端王知道他死前一定会要见江向晚,那么多毒药,偏给他挑了牵机药,让他死得那样没有尊严。
端王,三条命。
向晚咬着牙,双眼赤红,抱着太子弯曲如弓已然冰冷的身体,满嘴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