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的小厮是李持的亲信,他刚刚自报家门时,便惊出向晚一身冷汗,好在他根本不知道她与李持的那一段恩怨,否则非要砍了向晚不行。这小厮也是个啰嗦的人,驾着马车,一路唠唠叨叨,向晚这才知道李持早被太子调了出去。想来这场政变,他应当早有准备,向晚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脱力一般靠着马车。
“只是……李将军不在憩梧阁那里,想来太子妃娘娘和小世子,殿下是准备抛弃了。”
“什么!”向晚震惊不已,“他怎么会……”
“小人多嘴了,姑娘怕是不知道吧,殿下和娘娘并不像外面人看得那样相敬如宾呢……外人不知道,那小世子,殿下本就不打算要的,毕竟那孩子身上流的是钟丞相一家的血……”
“殿下他,想做什么。”马车里的向晚手指微微颤抖。驾车的话痨小厮并不认识她,却知道太子与钟毓琉只是装装相亲相爱的样子。太子不喜欢钟毓琉腹中的孩子,却迟迟没有除去,恐怕就是等着端王生事的这一天。
妻儿尽命丧于端王之手!
若以此来博皇上同情,太子他,真是好狠的心。
“那你告诉我这么多做什么?”大多知道真相的人,除却自己人,便是死人。
“看姑娘说的,姑娘和扶桑大人那样好的关系,小人不过是跟姑娘随意聊聊。”一帘之隔,那看不见脸,不知名姓的小厮尴尬笑笑。
“我是谁?”向晚挑眉笑笑,右手摁着一把丢了鞘的匕首。
“姑娘不是扶桑大人的家眷么?扶桑大人待姑娘真是好,早好几天就差我准备着,随时带姑娘走……”帘外小厮还在叨叨地说着,向晚已经收了手中匕首,布条包好刀刃藏于袖中。
将向晚送到客栈,小厮交代了掌柜几句,无非是照顾好我家夫人之类的废话,向晚听的厌倦,躲到楼上房里去了,楼梯上偶一回头,看小厮还和掌柜凑在一起,耳撕鬓磨难舍难分。
房间临街,布置简单干净,向晚放下扶桑早就准备好放在马车里的包袱,打开了沿街的窗户。周围商铺多是一层,这客栈也修的怪高,远远地竟还能看到太子府琉璃瓦的房顶,向晚笑笑,关了窗户。
“姑娘……”客栈的老板娘来敲门,手里端着一盘包子,放在了房间正中的桌子上,“姑娘吃过晚饭早些歇息吧,盛京城现下不怎么安定,姑娘一个人在外,万事小心啊。”
老板娘的身影刚刚消失,向晚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直起身时眼角讥诮渐重。盛京现下不安定?无战乱无人祸,除却今晚要狗咬狗的太子和端王,还会有谁觉得盛京不安定?门果然已经打不开了,钟毓琉和小世子不够,看来还要加上一个谋杀太子的杀手江向晚,才能稳稳地卡死端王呢。
为了安抚她一个小小杀手,难为他高高在上的太子屈尊降贵演了一年的戏。
向晚抹了把眼角的泪,决然地狠狠甩在了地上,用手里的锋利匕首悄悄劈开窗户,等太子府一乱起来,便去趁乱救出钟毓琉,他算盘打得好,她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向晚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冷眼看着远处琉璃瓦的太子府讥讽一笑,真是给她选得好地方。
桌上包子和水,向晚自然不会再动它们一下,靠着床榻打了会盹,等着天彻底黑下来。
向晚被窗外嘈杂声音惊醒时天已经黑透了。“糟了,竟然睡过头了。”向晚一拍额头,坐了起来。睡前挑开的窗户已经被牢牢钉死,向晚用手中匕首砍出一条小缝儿,太子府方向已是火光冲天,映得琉璃瓦明明灭灭,已经乱了起来。
许是宫里乱了,太子顾不上来,向晚拆了扇窗子逃出客栈竟没一人来拦,也就只有客栈老板和老板娘,跟在顺着屋顶遁逃的向晚身后追了两步,无奈地摇了摇头,停了下来,看着向晚就那样轻易离开。
太子府已经乱了,下人各自收拾细软准备逃跑,向晚抓了一个慌不择路撞在自己身上的小丫鬟,这才知道,端王奉皇上旨意带着人搜太昊印来了,直奔清心殿去了。
“哼……又是环玦告诉他的吧。”向晚笑笑,直奔憩梧阁去。太子与他狗咬狗的事她才懒得管,她只想弄出钟毓琉和他的孩子,这两人,迟早是她保命的筹码。
“你家太子妃娘娘呢?”向晚还没到憩梧阁门口,就看见慌慌忙忙的翠枝,连忙拉住她。“江姑娘……你来了就好,我家小姐她……她早产,现下……现下……”翠枝手上沾着血,哭起来抹了一脸,说得气喘吁吁。“死了没?”翠枝惊慌失措,说得断断续续,向晚没那么多耐心,抓着翠枝衣襟将她拎了起来。
“没……小姐她晕了过去……呜呜……”翠枝断断续续地哭着,不知端王找到太昊印什么时候会过来,周围乱成一片,收拾好细软准备逃跑的下人们不时撞在向晚身上,惹得她一阵心烦。
“没死就快带我过去,你再耽误一会人都凉了。”向晚像是拎小鸡一样拎着脚步虚软的翠枝朝憩梧阁走去。
“你来了。”
向晚不会医术,在来憩梧阁的路上还在担心,若是进来看见一个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钟毓琉该如何是好,没想到一进门,钟毓琉已经醒来,靠着床沿坐着,怀中还抱着一个包裹,那包裹不停蠕动挣扎,发出细弱的哭声。
“小姐……小姐……”看见钟毓琉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剪了脐带,一身鲜血,差点晕了过去,扑倒钟毓琉身边,抱着她就哭,却被钟毓琉轻轻挣开。
“端王的人不知何时会来,向晚,你带他先走,可好?”钟毓琉强撑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向晚面前,将怀中不停哭泣的小娃娃放在她怀里。孩子不停挣扎着,蹬开了裹着他的衣服。幸好正是七月间,天气暖和,否则这孩子即便生下来,也顷刻便给冻死了。
“男孩呢。”向晚轻轻笑笑,忽的想起来,宋昭说,她没了的那个也是个男孩。“向晚。”钟毓琉跪了下来,眉目凄然,“这是殿下唯一的血脉,今日端王生事,殿下被羁押在宫里,想来,是活不成了。我不能眼看着殿下的江山被他人夺去,求你,将孩子养大……即便不能夺回殿下的江山,将他好好养大,不使殿下血脉断绝……向晚,我求你了,你也不想看着殿下血脉断绝,是吧?”
即便是求人,也那样不卑不亢,真不愧是钟丞相的女儿,真不愧是和别人家女孩儿不一样的钟毓琉。
向晚讥诮冷笑,回望着钟毓琉的眼神冷酷轻蔑:“我为何要帮你,你是太子正妃,我是什么东西呀?”
“你不为自己,也不为殿下想想么?”
“是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坏女人,太子殿下和我家小姐对你那样好,给你吃给你喝给你住给你穿,你就这样报答她们么……”
“我这样下三滥的江湖杀手,懂得什么恩义?”向晚冷笑一声,抱着不断啼哭的孩子,凑近了钟毓琉耳朵,“你的李承赫又懂什么恩义?你和你爹那样帮他,他调走了憩梧阁门前守卫的李持,早把你们母子二人,让给端王了……我不过也是枚棋子,他自然是要好吃好喝养活我。”
“姑娘这样想殿下么?姑娘就这样不信任殿下么?姑娘和殿下之间,同生共死的情分,也不过这样,钟毓琉,死而无憾了。”钟毓琉笑笑,扶着翠枝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窗边,笑得一脸轻蔑,“殿下为你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殿下调走李将军,不是为对付端王,却是为他死后,给你铺一条安康之路。江姑娘,以你的稀薄的智慧和狭隘的心胸,怎么能揣测到殿下的想法呢?”
“向晚,我活不过今晚,以后,这就是你的儿子了。”钟毓琉笑容清淡,看着向晚紧紧抱着孩子的手,即便刚刚她那样说太子,那样的不情不愿,也没有放开孩子,“翠枝,别哭了。向晚,我知道你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的,端王快过来了,你快走吧。”
“我能带你走。”向晚抱着孩子,看着钟毓琉,“孩子没娘,我照顾不好。”“我不能走。”钟毓琉笑着,看着窗外已经烧到憩梧阁门口的火光,“我生是他的人,自然,要死在他的太子府里。”
钟毓琉笑着站在窗前,身后的向晚已经消失,面对举着火把蜂拥而来的士兵笑了笑。弃她而保江向晚,她怎能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多年夫妻,她****夜夜都在猜他在想什么,即便是弃她保江向晚,她也甘愿为他赴死。
“翠枝,烛台拿过来。”钟毓琉笑着,扭过头看着翠枝。
她今年二十岁,死在漫天火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