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
别人穿春衣时,向晚裹着厚厚冬衣,现下别人都换上了轻纱的夏装,她才刚刚脱下厚重夹衣。坐在廊下别人避之不急的阳光下,一脸自在。
“殿下来了。”面对着阳光,向晚眼睛刺痛难忍,难以睁开,听见面前有细碎声响,心里估摸着许是太子过来了。“还冷么,我让四先生寻了些老参,拿来给你炖汤可好。”向晚坐在阶上,太子握着她交握放在膝上的手,冰冷如石,“手这样凉。”太子笑笑,将她冰冷的手放在心口暖着。
“用不着呢,多浪费。”整个身子笼在他的阴影里,向晚睁着眼睛带着笑看他。阳光下瞪得太久,流出的眼泪沾湿了睫毛,小鹿一样波光潋滟。“你许久不找我。”向晚的手像石头一般,太子紧紧握着,食指无意识地摩挲她手心的老茧。
“殿下可记得‘芳菲尽’?殿下已经许久没给我解药了,我竟然还活着,‘芳菲尽’那东西,殿下不是唬我的吧。”向晚笑得狡诈,太子一脸尴尬,干咳了几声。“咳……‘芳菲尽’是本王自己制的,本王专业又不是做那东西,发作时间延迟几天,也是有的。”太子微微眯着那双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向晚,掩饰着一脸的尴尬,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瓶,将药丸递给向晚,“该吃还是得吃,保不准哪天就发作了。”
向晚笑了笑,接过药丸拈在指尖,对着阳光看着那散着奇异药香的黑色药丸,脸上的笑有些僵硬。“怎么了,在想什么?”太子看她举动奇怪,忍不住出声询问。“没什么。”再抬头依旧是那样清淡温暖的笑,却似乎隔太子千里万里。
吃了药,向晚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要往屋里走。
“赶我走了?”太子的笑僵在脸上,看着她若无旁人的举动。“哪敢呢?我困了要睡会,殿下在这里,看着也好,走了也好。”向晚站了起来,懒懒散散地朝屋里走去。“你……跟我回清心殿可好。”向晚的春衣还是从前官离离给做的那一套,藕荷色衣裙绣着明艳的花。
“殿下……你觉得我算什么……住清心殿……呵……”向晚微微偏过头,清瘦的身子有如浮萍,风雨飘摇。
“向晚,向晚,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禀明皇上,娶你做正妃……”太子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怕谁不信似的,那样急切地说着,拼命地证明着自己的决心。
“殿下,正妃也不能住清心殿呢。”向晚温顺如小鹿,靠在太子怀里,语气一贯地懒散,“况且,殿下现在已经有了正妃,再过几月,殿下就要当爹了……”
“我不要……那不是我想要的……”
“殿下,你这一生,何时顺过自己心意呢?”
他这一生,从生下来,何曾有一天,是顺着自己心意,好好地活着的?
《诗经》里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说得是天儿一到七月,就渐渐凉了下来。身上的冬衣才脱下没多久,又要再穿上厚厚一身,真是辛苦得很。廊下的藤椅无法再坐了,椅子面上的藤条腐朽破碎,一摸便沾了一手齑粉。太子妃娘娘的孩子月份越大,府里众人自是越来越重视。太子都不待见这姓江的狐狸精了,狐狸精这里自是无人问津,于是廊上挂着的红灯笼落了灰退了色,也没人来问
“你倒在这里偷闲……”扶桑的声音在向晚身后乍起,她却像意料之中一般,淡淡笑笑,伸手拍拍身旁冰凉石阶。藤椅不能再坐,她又不愿再阴暗冰冷的屋子里坐着,便找了几身衣服,缝缝补补做了个小软垫,铺在身下,垫着正好。
看那布料,依稀是环玦从前穿的衣服呢。
“看样子府里下人把你克扣的不轻呢,可要去回禀了殿下,训斥他们一顿?”遍观这萧条荒凉的漪方苑,扶桑嗤笑出声。“别给殿下找不顺了。”向晚偏过头看了扶桑一眼,发上戴着一枚破旧的簪子,掉了一颗珍珠,簪头下还依稀有着流苏的痕迹,许是丢了。
“你这簪子……”
“嗯,我掘了她的坟。”
向晚淡淡笑着,捋了下耳后头发,显摆这头上破旧的簪子。“你……”扶桑怒气盛极,却无处发泄,一拳打在廊柱上,震的灯笼上灰落了扶桑满头满身。
“殿下……他怎样了……”
不是向晚聪慧,就像官离离说的,她心思恪纯,说白了便是傻,哪里看得出许多。只是……太子妃腹中孩子月份渐大,府中却没一人露出喜色。来往下人面色沉重步履匆匆,那样瞒得滴水不漏,分明是有事。
“你都知道了……”扶桑叹了口气,背着手站在了向晚身边。
天边乌云压境,阴风阵阵,眼见着,是要变天了。
太子左手伤成那样,动弹不得,哪里瞒得住呢。或许是环玦,或许是其他人,或许是用了其他方法,总之,太子左手废了这件事,还是被端王抖落出来了。人心险恶,朝廷之上的云波诡谲,阴谋诡计,那是向晚不敢想像的。他赶去毕姜去救她是时候,端王该收买的人都收买完了。终归还是她害了他。
天顺的皇帝不会要一个残废的儿子,太子瞒了那么久,已是欺君之罪,想必已经是在天牢里关押起来了。
“我还以为只是……”
“向晚,殿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今晚若有变故,自己跑吧。”扶桑长叹一口气,转身出了漪方苑。
“扶桑!”
“你武功其实没有全废,是么?”扶桑背对向晚,露出半边戴着白玉面具的侧脸,“太子府人与你无关,不用管他们,不用管殿下……你快走吧。”
“钟毓琉呢?孩子怎么办?”
“江向晚,你有没有觉得你管得太多了!”扶桑发怒,握紧向晚手腕硬拉着她出了门,不顾周围下人的指指点点,拉着她从后门出去,摔在了马车上。
“殿下在哪?他被关在哪?”向晚挣扎着不肯进马车,手撑着马车门框,拉着扶桑衣领。
“你先走,不要指望去救他。”
“扶桑……”
“你害他害得够多了……”
“我……”
向晚怔愣着看着扶桑,一脸不敢置信。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我们有办法救殿下,殿下让你先走。”扶桑语气焦急肯切,向晚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紧攥着的扶桑的衣领。“我懂,对不起,我……我不去救他……你不用担心……”向晚伏在马车里,颓然无力的手指卷曲着双眼无神。
“走吧,向晚,别辜负他的心血,好好活下去。”
“那他呢,他会死么?”
“我会救他……我会尽力去救他……”
马车那样快,跌倒马车里的向晚再没了动弹的力气,连颠簸都不再感觉得到。都是她害得……在太子府她刺杀他,在南疆他为她跳崖伤了手,在毕姜他为救她失了先机……一切……都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