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呼邪对那小兵招招手,说得却是地地道道还带着点盛京味儿的官话,分明是说给向晚听的。
“公主倒是豪爽。”向晚翻身从马车上跳下来,大红对襟襦裙外那一件广袖外衣厚重,碍着她动作。
“呼邪王爷心明如镜,所有真相想必都已得知……何必……”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半路来截她,要说呼邪不知道她是假公主,她才不信。他们这些王族,一个个可不是什么好鸟。
“哈哈哈,姑娘心思玲珑,自不用小王多说。”
他不说话,向晚也不说,两人并排漠然而站。
微微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向晚嘴角勾起森然冷笑。想诱惑她先说图谋毕姜王性命,一旦事败,便将责任全然推到自己身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姑娘真是沉稳,来日定能成大事。”两人静静站了一刻钟,呼邪撑不住,终是开口了。
嘴角满意地勾了个弧儿,哪里是她沉稳冷静能成大事,她那样毛躁急性子的人,若没高人指点,她早撑不住跟他摊牌了。
——“呼邪应当早知道你是假公主,半路上若是呼邪来截你,定是来和你商议谋害毕姜王的,你可别傻咧咧跟他大张旗鼓地商议,逼他先开口。”
“不知姑娘可知道,这毕姜原本应当是小王的。”站在小坡上,呼邪一手执刀,一手执马鞭,沾着血的手遥遥一指毕姜的大好河山,语气颇为遗憾。
“不知。”
“……姑娘真是……”呼邪营造的互诉衷肠的大好氛围,被某个不解风情的怪女人冷冷两字打散,她只想早点谈完,早点杀人,早点回盛京。
“我父王本来只有我一个儿子,这毕姜的河山啊,稳稳地握在我手中。可惜呀,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出了木都,如孝子般在我父王身前身后晃荡,极得他欢心。我那哥哥,父王身死,这王位便是他的了。”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漏洞极多,他的父王生性多疑,怎么可能就那么把王位交给一个突然冒出来,身份不明的大儿子木都。兴许是看出向晚不信,他淡淡一笑,“这是我毕姜王族的家事,像这种王族秘辛,你还是不知为好。”
“王爷要我做什么呢?”
“简单,要木都的命。”
摇红烛影,良宵美人,可惜那烛,是要人长眠的十香烛,那美人,是要人性命的蛇蝎美人。
“这蜡烛,倒是别致,只是放在这里,别烧了帐篷。”声音温厚的木都进了帐篷,扫了眼小桌上点着的龙凤花烛,声音含着淡淡笑意。
“我们天顺有这样的风俗,蜡烛不灭,便能白头相守到老。”木都带着满身淡淡清冽酒香坐在向晚身侧,向晚说话时,他微微侧过身子听得认真极了。“那好,点着,都依你。”对着这个连面都没见到的新王后,木都的声音满是温暖宠溺。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向晚放在膝上的手紧握,他对她这样好,她却要他的命。
手指纠缠间碰到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压下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你叫什么?”木都也不揭开盖头,就坐在那里,侧着身子跟她说话。
“安平。”
“那是你的封号,平日里,你家人,你阿爹……呃……你父皇,他们都叫你什么?”木都官话说的拗口极了,听起来像是刚学不久,磕磕绊绊。
“就叫安平。”
“好,依你依你,安平。一路来,可饿了?可要喝水?”
“大王还是把妾身的盖头揭下吧。”木都那样殷勤,向晚却没给他什么面子,语气森然冷冽。呼邪都知道她是假公主,她才不信,这个半路冒出来就多了木都王位的王子会不知道她的身份。
“好。”
眼前通红的缎子被揭下,向晚终是看清这暂时用作新房的帐篷。木都背对她站在不远处,背影宽厚。那对十香龙凤烛就在他身边烧着。
向晚是半吊子杀手,曾经活不下去的时候还做过飞贼,见到好东西哪里控制得住自己,于是去年太子剿灭南疆山匪的时候,顺手就从虎头山上偷下了这对放倒她和太子的龙凤烛。
“委屈你了,先在这帐篷里凑合一夜,明日我们便可回到王庭的宫殿。”木都捧着装水的碗,端给向晚。那碗上花纹精巧别致,碗中的水清澈晶莹,并没有不祥的异味。向晚不敢喝,接了小碗放在身侧小桌之上。
“你不渴?”
“不渴。”
向晚态度那样冷淡,木都没了办法,站在一旁搓着手。向晚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在心里暗暗感叹这样铁血的汉子还有这样柔情的心。
向晚目光瞟向外面来来往往的侍卫,木都这人,自从当上毕姜王,号称为完成先王遗愿,举兵大举侵入天顺,在战场上冷血无情。向晚也吃不准他这个样子,是真心想待她好,还是另有什么图谋。
“我要睡了。”向晚不再理他,翻身合衣卧到矮榻上。
“好,好。”木都笑着合上帐篷的门帘,转身就要将矮桌上的蜡烛吹熄。“别。”向晚声音突然响起,木都一怔,抬头看着榻上向晚。“我……我阿爹说,蜡烛不能灭,灭了,便不能相守到天长地久。”当然不能灭,灭了,便不能回盛京和李承赫天长地久了。向晚微微笑着,一脸期期艾艾的表情。
“好好,不灭,不灭,都依你。”向晚眼里木都向她走来的身影已经昏黑不能看清,只听到“咚”得一声,已经几乎失明失去知觉的向晚浅浅笑了。
成了。
毕姜的风光真是极好,向晚醒来翻个身,正对上帐篷上开着的小窗,窗外碧色连天,小山丘的形状也是美极了。
“啊~”向晚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昨夜的红妆还在脸上,连衣衫都没有半分凌乱,额头贴着金红色的花钿,延伸到眉间的几颗大红珠子衬得眉眼盈盈。
还是昨夜的那个帐篷呢,只是不见了木都,不知可还活着。矮桌上点的十香烛已燃尽,桌上一片大红烛泪看得向晚一阵肉疼。不知这烛泪收起来烧了有没有十香烛的功效。那个张悉昙,向晚真是想去绑了他来给自己打打下手。
“江姑娘醒了。身子可有不适?”掀了帘子大喇喇进来的正是呼邪。“你哥哥呢?杀了?”向晚掀开身上裹着的毯子,懒懒地起身下榻。“木都的事,不劳江姑娘操心。”向晚表情含着疑问,刚要开口,呼邪左手微抬,止住了向晚话头,“像这种王族秘辛,江姑娘还是不知道为好。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日后若有小王帮得到的,派人知会一声便可。”
就这样,就要回去了?
向晚站在大营东边的小山坡下,面前碧草连天,向晚懒懒地扯着袖子踢着脚下的草皮。
呼邪让向晚在东面等他,不过半柱香时间,就看见呼邪牵着马向她走来。“江姑娘会骑马么?”呼邪笑着,将手中缰绳和信封交给向晚,“毕姜马性子烈,这匹算是温柔些的,江姑娘骑着马一路向南,应当就能和江姑娘的主子汇合。”
“多谢。”向晚接过缰绳,目送呼邪离开,略略思索一阵便牵了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