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热死我了。”
马车刚出了城,太子支开了马车周围看守着的端王的人,马车里坐在向晚左边的哑女阿离突然长叹一声,开始脱起了衣服。
“你这是什么表情,连我也不认识了么?”发觉向晚用看着怪物的眼光盯着她,哑女阿离停下脱了一半衣服的手,麻利的揭开脸上面具的一角,露出底下莹白光洁的肌肤。
“师傅?”
“你还是叫我阿离吧,这送亲队伍里几乎全是端王的人,万一露馅……啧啧……”官离离戴好面具,又开始抽衣服里塞着的棉花。
“知道会露馅,那你还脱。”向晚翻了个白眼,抬起了被绑住的手腕,示意官离离替她解开。
“热死师傅我,谁救你啊。”向晚闻言无奈笑笑,绑着的双手转到身后去掏出了兴帝给她陪嫁的扇子递给官离离。泥金扇面看着值钱,象牙扇骨触手生凉,向晚喜欢,偷偷让长武给藏在了马车里。
“呦,小晚儿眼光不错啊。”六尺的小巧扇子在官离离手里开合,泥金面上绘着孔雀,上下扇动间孔雀的蓝色翎羽闪着光,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看她翻来覆去只看着那一把扇子,向晚手腕被手指粗细的麻绳紧紧捆着难受,焦躁不已,伸出手去戳了戳官离离的胳膊。
“快给我解开,这绳子拴得我可疼了。”
“唉?那可不行,要是端王的人进来了,看见你绳子被解开了,那可不露馅了?”
向晚狠狠地白了官离离一眼,从前还觉得这女子温婉可人,可越是接触得越深,越是觉得这个女子就是个流氓无赖。
“嘀咕什么呢?”官离离笑着,凑到向晚身边。
“从前我还以为你是个仙女儿,没想到,竟是个无赖。”
“仙女有什么好的,整日端着拿着,装腔作势,那么,还是地痞无赖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自在。”
三月的风暖暖的,透过锦缎的帘子扑在向晚脸上。“殿下他……”
“他瘦了许多。”官离离伸出手去握住向晚被捆着的冰凉手指。“我让你们操心了。”向晚低下头去,大红嫁衣,凤冠霞帔,那些足金的首饰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这便是一个公主的枷锁,沉重地让她抬不起头。
“他一心扑在你身上,我能有什么办法?”官离离无奈笑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以前只当他是帝王命,无心无爱的,却不想原是没遇上对的人。“你不难过?官离离语气无奈,却满含笑意,丝毫没有难过嫉妒的样子。
“难过?为何?”
“你不是,喜欢殿下的么?”
“什么?哈哈哈哈。”官离离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你怎会觉得我有觊觎殿下之心?”
“可……不是你说的,他替你脱下沾着血肉的舞鞋,你替他杀人……什么称水楼上下换成他的人……难道……不是殿下?”看着官离离的样子,向晚愈发疑惑。
“那不是殿下,那是扶桑。称水楼是他的,替我脱下沾了血肉的舞鞋是他,叫我杀人却替我当刀的,也是他……”官离离找个舒服的地方靠着,看着马车顶上大红金色的流苏,模样分明是陷入了回忆。
“你知道他为何带着面具么?那面具下有着一条,分裂他整张脸的疤痕,那是替我挨的一刀,明明是叫我去杀人的,他却跟着……我那样护着太子,也是为了他能清闲点……”衣袖上红色布衣的线头被扯开,官离离揪着那跟红线,绕在手指上,“他说我脸色苍白,穿红衣倒是能映得脸色好看些……哼,我当时就不该听他的,若是****一身素衣,他定是要为了看看我穿红衣什么样子而娶我的……”
那样凄苦往事,被清淡语气一笔带过。
“他总是觉得我觉得欠他的,才想要嫁给他。可我又没让他救我,我不欠他的,倒是他,那样子跑来救我,害得我那么愧疚,小晚儿你说,他不该娶我么?可他不愿意,我能有什么法子。”将向晚一双冰凉的手捂在手心。
“小徒弟儿,等咱们这次回去,你替我对他说,是他欠我的,他得娶我。”官离离认真地笑着,本来苍白的脸上浮着淡淡红晕。
“好。”向晚认真点头。
“他要是不愿意,小徒弟儿,你就咬死她。”
“我可不敢。”
在马车里依稀能听见太子说话的声音。向晚的头靠在马车窗户的地方,手抚着肚子,离他的声音更近些,心里的恐慌便能消失点。
长大后她没有娘在身边,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照顾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不敢乱动不敢乱吃东西不敢练武,整整三个月,身上骨头都松散了。若是为了这个孩子,作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妇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离姑娘。”唤官离离为“阿离姑娘”,这必定是端王的人了。两人连忙正襟危坐,官离离呜呜两声表示她听见了。“阿离姑娘将公主手上绳子解开吧,原先是防着公主想不开寻短见,委屈公主了。现下到了客栈,请公主下来歇息吧。”
“这下可以给我解开了吧。”向晚眯着眼笑着伸出双手。“好了好了,给你解开就是了。”官离离伸了个懒腰,竟从背后的衣服里掏出那枚她****不离身的珍珠簪子。
“呦,还天天戴着呢。”
“那是自然。”
向晚之前从未仔细看过那个簪子,此时离得近才发现那簪子后面扁扁的簪柄打开竟是一把小刀,寒光凛凛,簪头上是珍珠攒成的桃花,仔细看下来竟发现那穗子原是之后配上去的。
“这穗子,后来加的?”
“恩,簪子是扶桑定做送给我的。”官离离脸上的笑快溢出蜜了,拿着簪子后面的刀细细地割开向晚手上绳子。
下了马车,官离离又变成了原先那唯唯诺诺的哑女阿离,扶着向晚的手躬着身子进了客栈。
“外面没有端王的人了。”向晚靠着门,打开一条小缝,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走廊。“许是殿下不让他们上来打搅你休息,你……你可要去见见殿下?”官离离换好衣服,走到向晚身边,随意将手搭在她肩上。提到太子,向晚脸上渐渐浮出愁容。
“不必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穿着一身嫁给别人的大红喜服,如何去见他。
“也好,明日就到毕姜和天顺的边界了,毕姜的王派来的使者就在那里等着,大约还有一两日才能到毕姜王庭。进了毕姜,我们就不能陪着你了,你万事小心。”替她除去身上那层沉重桎梏,两人在床上并排躺下。
“小徒弟儿,其实我还有个亲生的妹妹,就叫小碗儿。”官离离躺着,突然开了口,她愿意说,她便乐得听。
“小时候和妹妹走投无路了,她又生了重病,我只好将自己卖进称水楼,得了钱好去接济她,那时才五六岁,竟然就晓得这样赚钱了……”
“那时小,学跳舞是得的钱极少,我饿着肚子全给了小碗儿,这样日子过得也还算凑合……后来小碗儿十岁的时候,大概是听了周围人的闲话,也渐渐懂了什么是青楼女子,再也不要我给她的钱,声称要和我断绝姐妹情谊……这丫头,倒是个有骨气的。”
向晚扭过头看着官离离侧脸,帘外灯光昏黄,官离离脸上虽还戴着那张面具,面目虽普通,眉目里的凄婉触目惊心。
“后来她自己偷偷就走了,我也再没有见过她。我当了杀手不久,扶桑替我打听到了她的下落,她嫁人了,我成了盛京城第一的舞姬,我怕给她丢人,从不敢去见她。后来听人说她小产了,我买了补品,自己不敢去见她,托人给她,可她还是不要。我不怪她,当时她病重,我就算去要饭给她治病,也不会如此丢她的人,终还是我对不起她。”
“你待她如此,她却这样,是她的错,不该怪你。”向晚语气温柔,想尽力去安抚她。
“我从前有很多事,嫌丢人,不愿说。”官离离转过头来,手指摸着她脸庞,“等我们这次回去了,你陪我看看她可好……我……我很想她。”
蜡烛里放了沉香屑,燃得一室温软木香。
“好。”
马车行了一天,傍晚时分速度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马车里向晚听见太子与毕姜的使者客套寒暄,她坐在车里不能下去,一路有他陪着,却始终是不得相见。
自己是带着腹中孩子去和亲的,不知那毕姜王脾气如何,见到她已是残花败柳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泄愤,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的路。
十指交织紧握,已出了一层薄汗。
“莫怕,有殿下呢,殿下不会弃你不顾的。”官离离拍了拍她的手下了马车。这车里,最终只空荡荡剩她一人了。
像交换一件物品一样,毕姜和天顺交接完成。毕姜拉着他们得到的公主回了王庭,天顺带着他们想要的平安回了皇宫。只剩她,浮荇一般地,随处飘零。
进了毕姜的地界儿,路就难行多了,毕姜的蛮夷鄙人架起车来粗鲁极了,一味地赶快,横冲直撞,向晚在马车里颠簸不已。他们在外面唔哩哇啦地说着听不懂的话,向晚听不懂,也懒得理他们,找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养神。
向晚正烦着,却听得外面一阵呜啊呜啊地叫声,随之马车也开始不断摇晃,向晚艰难稳住身形,外面的兵戈之声顿起。
一阵混乱之后,马车总算是听了下来,伏在椅上的向晚艰难起身,马车帘子忽然被人用弯刀挑开,刀锋寒光灼灼,血迹未干。
“呦,天顺的公主?长得倒还不错,怎么这腰身如此粗壮,你们天顺女子不是全纤纤杨柳细腰么,怎么,嫁不出去,卖到我毕姜来了?”马车外手持弯刀的壮硕汉子脸上沾了血迹,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挑衅戏谑的笑。
“哟,随意劫人马车,草菅人命,你们蛮夷鞑子,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嘴角勾起了十足十温婉的笑,微微挑眉斜视那人,却是不可侵犯的风姿。
“放肆,竟敢如此对呼邪王说话。”他身旁一个小兵,磕磕巴巴半天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不会说便不要说了。呼邪王是么?”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向晚终是开心地笑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向晚,你要记得,毕姜的呼邪是毕姜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直爽性子。这毕姜本来该是他的,他本就想夺回王位,可毕姜王防得滴水不漏他难以下手,你若助得他图谋了毕姜王的性命,他定是会放你一命的,也为咱们殿下多添了个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