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日子那么长,那么慢,却也是转瞬即逝。坐在妆镜前,镜子里那个女子一身华丽红衣,一头墨发散在脑后,红衣黑发倒是有了官离离的影子。向晚笑笑,手指抚过桌上冰凉的珠翠。
“嫂嫂。”习惯了长武公主的唠叨,向晚此时心里还真有一种不舍的伤痛,“真有生离死别之感啊。”
向晚翻了个白眼,这长武公主从来就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儿,临行前竟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是打心眼里不想要她这个嫂嫂。
“呸呸,我家主子说话最是不过脑子的了,江姑娘可别往心里去。”长武的贴身侍女阿颜也是被这个好脾气的公主惯着,嘴刁起来是连主子的面子都不给的。“奴婢端王府环玦见过长武公主,安平公主。”向晚垂着眉眼,心里暗道终是来了。能将她放在长武这里这么多天,给她两天清闲自在的日子,也算是端王有良心了。
“嫂嫂……”向晚刚刚起身要走,衣袖却被长武拉住。“公主,保重。”向晚回眸一笑,娇媚下却是遮不住的虚弱苍白。“嫂嫂……”长武跟着向晚走了两步,却被环玦拦住。“公主,这位是您的妹妹,安平公主。可不是什么嫂嫂呢……”环玦语气阴阳怪气,向晚忍不住侧目而视,仍是那张清秀无害的脸。向晚犹记得那时她一脸惊恐,如同受惊的小兔一般拉着她衣袖的模样,真是好演技。向晚冷声嗤笑。
“龙玉在平竹寺,可是你告诉端王的?”已过亥时,宫里空无一人,马车悄无声息地走在青石板的路上。宫里和太子府就是不一样,四下里虽是没人了,却还是华灯普照,照的四处的青砖,泛着冰冷冷的寒光。
“江姐姐说的哪的话?”环玦一副惊讶的口气,听得向晚恶心不已,“贵妃娘娘和王爷早有联系,只是碍着江姐姐在,贵妃娘娘才不能进宫呢。那天贵妃娘娘不把江姐姐赶走,现在还是进不了宫的,哪里来的这样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龙玉怎么你了,你如此诋毁她。”向晚歪头轻笑,扭头去看皇宫里那些的漂亮的宫灯,语毕竟是一阵干呕。“江姐姐怎么了?”向晚看她样子,忙伸出手去扶她胳膊,却被她笑着推了开去,眉眼盈盈。“被你恶心的呀。”
“环玦啊,江姐姐我明日好歹是嫁人啊。”向晚笑笑,站在那小院中央,“况且是嫁去毕姜,做王后是吧,你们就给我住这样的,小破屋子?”
“江姐姐,这小屋虽小,却也比太子府那个漪方苑强多了呢。”环玦上前两步,拉开那小屋的门,“江姐姐,从你在长武公主那里住下时我就开始布置这房子了,江姐姐爱吃蜜饯,我跑了好多地方,买了许多不同蜜饯。”
脸没变,可心变了,就全然不同了。
向晚讥诮一笑,转身进屋,指间抚过桌面,在桌旁坐下,斜斜地抬眼看向环玦,眼含笑意如沐春风,招招手让环玦过来,拉着她的手。“环玦,我不爱吃蜜饯的。可我现在是阶下囚啊,你何必如此讨好我。”
“江姐姐才不是阶下囚,这半年多里只有江姐姐待我最好……”环玦像从前一样拉住了向晚的袖子,语气像从前一样的乖巧温顺。向晚看着,心里却升起无名之火,懒得与她虚与委蛇,随意拂开她的手,往床榻走去。
“我累了,你走吧。”
半副銮驾,半副凤仪。
描龙绘凤的马车里坐着的,却是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向晚。手腕上紧紧捆着的麻绳陷入肉里,嘴边的讥诮越发深重。果真是,嫁女儿啊。
“公主,皇上为了表示对您的重视,可是让太子殿下亲自护送公主直到毕姜边境呢。”环玦自从暴露了身份,说话语气越发的阴阳怪气,大有不气死向晚不罢休的气势。“多谢环玦姑娘呢,只是本公主现下行动不便,想喝口水都不行呢。万一有个内急什么的……多有损皇家体面呐,姑娘可否来伺候本公主一下啊。”环玦恶心她,她江向晚也不曾是什么好人.“江姐姐……”
“放肆!”环玦正要进马车,一声“江姐姐”却听得车内一声怒斥,向晚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疏人千里的威严,恰好能让马车周围的几人听见,“凭你是什么身份,也敢与本公主称姐妹。”
“这位……环玦姑娘,你称本公主的妹妹为姐姐,那不是也要唤本公主一声姐姐,难不成,你也成皇亲国戚了?”马车外长武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向晚身侧。
“安平公主何必如此相逼,好歹我与公主也有半年多相处的情分,如此,倒显得公主,太心狠无情了。”环玦静默片刻,一阵嘈嘈切切的脚步声消失后,她方才低声开口,腻软嗓音里压低了哽咽。
是她心狠么?
当初相遇你心存不良,后来相处你欺瞒背叛,现如今事迹败露,却怪我,心狠无情?
“狠心无情?是么?比起环玦姑娘先欺骗利用后挑拨离间,我这点狠心无情,算什么呢?”向晚冷声笑着,虽是被五花大绑,却也淡静自若。她江向晚向来就是这样的人,爱,倾命相护,恨,睚眦必报。
“三皇兄。”马车外端王笑得一脸谄媚,走到了太子身边。“六弟别来无恙。”“皇妹就交给三皇兄了,三皇兄路上可要将皇妹照顾好啊。”太子环顾四周,除了他和李持,送亲的队伍里其余全是端王的人。
“那是自然,只是六弟并未替皇妹安排什么贴身照顾的宫女,皇妹若是有什么需求,这可如何是好。”太子站在马旁,脸上天生而带有倨傲,根本不将小小端王放在眼里。
“啊,你瞧我这记性。”端王装模作样一拍脑袋,招招手换环玦前来,“环玦,你去车里贴身照顾着公主殿下。”
环玦施礼后转身要走,却被太子拦住。
“这个宫女莫不就是刚刚顶撞皇妹的那个?六弟此举,莫不是给皇妹找不痛快。”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环玦,笑着将远处一身红衣丫鬟打扮的女子招来,“阿离,你去马车里贴身侍候公主。”
“阿离是个哑女,虽不会说话,却也是极伶俐的,曾经母后宫里的,你可还记得?后来年纪大放出宫去,却没找到好人家嫁了,便到了我太子府当差。”端王看着那红衣女子的背影,那女子长相普通身材臃肿,皮肤粗黄,手指也是粗糙带着许多伤痕,一看便是常做重活的。
皇后宫里宫女那么多,他端王哪能记清。隐约是有个哑女,却不记得叫什么,最后怎么样了。
吉时已到,太子转身上马,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皇宫,绵延十里。
直到许多年后,盛京城里的人还记得,那年太子殿下送安平公主和亲,皇上亲送至皇宫门口,姐姐长武公主垂泪送至盛京城门,送亲队伍铺红十里长街的盛况。
却没人知道,那描龙绘凤的马车里坐着的却是太子殿下心中认定的妻和未出生的子。
那样声势浩大,不过障眼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