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十三年,大乱。
北方小国毕姜和天顺在边境大了几仗,天顺全败。兴帝虽说先帝开国不易,昌行节俭,可底下能有几人,在太平盛世还居安思危,天顺的底子,早被那些人掏空了。那毕姜的新王仗着年轻气盛,连吞掉天顺边境的几座城池,同样在北方的天顺都城盛京,彻底乱了。
“毕姜新王想要的不多,一个公主和亲去罢了。”向晚侧躺在榻上,耳边是官离离低低絮语,身周空气里都弥漫着剑拔弩张的味道。向晚躺在漪方苑的榻上,都能听到太子府外乱成一团的声音,人人自危罢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钟丞相拱手而立,殿上老皇帝早已站在龙椅旁来回踱步,脑门急出了汗,光可鉴人。“朕自然知道不可,且不说朕天顺的面子,朕就那么一个女儿……”兴帝捋捋袖子,长叹一口气,堂下众人竟没一个吱声的。
“父皇,女儿愿意去和亲。”清脆声音从角落响起,金绡的披帛划了个弧儿,那女子挣开身边宫女的手,走到阶下,仰头看着她已然苍老的父皇,泠泠嗓音掷地有声,“女儿身为女子,不能上战场为父皇分忧,已是寝食难安,如今,就让女儿去吧。”
“长武,父皇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让你去的啊。”兴帝回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毕姜蛮荒,那长武公主,又怎么肯去。”向晚笑笑,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小腹。小腹渐渐隆起,怕是再过一两个月,连这宽大襦裙都遮不住了。向晚在从前也是听说过那长武公主的芳名的,一个公主,弱质女子,取着“长武”这样英武的名字,自小也是顺着她心意当男孩子养的,剑术骑射无一不精,倒是比兴帝的那几个儿子都强得多呢。
“肯不肯的,她那样皇家的女子,婚姻大事本就是用来当作交易的,哪里由得她。”环玦领了蜜渍梅子,端给向晚和官离离,被官离离一把拢了过去,“梅子酸,你不爱吃的。”
“给我两个尝尝吧,从前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呢。”向晚扭过头去,讨好的笑着看向官离离,倒是环玦细心,悄悄地又塞了一盘给她。“你就对你江姐姐好,何曾对我如此呢。”官离离见她将原本一盘的梅子分成两份,一份偷偷给向晚留着,登时便恼了,可人被向晚老老实实地护在怀里,她碰不得,只好作罢。
“你看我们两个,越发的像深闺妇人了。”一人一盘梅子,在太阳下笑得灿烂如花。
“啪”老远便听到御书房里瓷器碎裂的声音,宫女太监们都站在门口噤若寒蝉。“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排挤自己弟兄,都还不如长武!”兴帝已是气的满面通红了,“可怜朕的长武,小小年纪就要去到那种地方,那是人呆的地方么?”
长武的母妃最是受宠,可惜死得早,也幸好死得早。在那样最美的年纪里逝去,便保住了她女儿不失父宠。可不失父宠又能怎样,这样的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一个公主,除却和亲,竟在没有其他路能走。
“父皇,那毕姜王只要公主和亲,没指名说要长武。”端王看了沉默不发的太子一眼,开了口。“天顺只有长武一个公主。”皇帝瞪着眼睛,气呼呼地坐下。
“父皇再找个女子,最好和长武有几分相像,就说如妃娘娘当时生的是对双胞胎,一直养在别处……”
“胡说八道!那毕姜就是如此好骗?”兴帝一拍桌子,桌上刚刚放上的瓷杯又被震落在地,碎了。“那也好办的,多陪嫁几个貌美丫鬟,父皇面上做足了,由不得他们不信的。”端王说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子忽而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样单纯无害的背影里竟装着那样深重的阴谋,太子听着他说话,忽而有了不好的预感。
向晚困殆,早早地让环玦熄了灯爬到床上窝着去了,腹中的小屁孩已经有三个月大了,估摸着都该有了小手小脚,向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靠在床上,虽困倦极了,心里也是极其开心的。
“环玦,水呢。”早就说了自己口渴,叫环玦把水端来,到了现在还没动静,向晚不知出了什么事,披衣起来正要去看,一只手隔着帘子递了水进来。那玄色衣袖上绣着云纹,不必想也只是谁。向晚接过水喝了,又把空了的杯子放在他手上。“劳烦殿下替民女放回去。”
“你竟敢使唤本王。”太子放好杯子,再回来时向晚已经回了被窝,软绵绵地躺着,闭着眼睛,没骨头的一样。“殿下也是人。”向晚懒懒打了个哈欠,就要翻过身去,被太子揪着领口又翻了回来。“普天下也就只有你敢使唤本王,不过,让你使唤便是了。”太子还没躺下,向晚便是一退,缩到了靠墙的地方。
“怎么了?”太子单手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向晚,左手被固定在背后,向晚怔怔看了那只不能动的手许久,扭过头闷闷开口。“太子妃娘娘有孕,殿下宿在这里,成何体统。”“唔~好大的酸味啊,感情是吃醋了来着,嫉妒?那你也给本王生个娃娃。”太子靠在向晚身边,调笑着开口。
“若是知道有我这样身份低贱的娘,这孩子大概是不想出生的吧。”向晚叹口气,起身跪在了太子面前,“求殿下,不要再踏足漪方苑。”
“你这是……”
“殿下的恩宠,向晚不敢奢求。”
太子终归还是被向晚气走了,那样拉下身份来找她,却被她那样赶出去,他日后恐怕真的不会再来了。站在廊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向晚叹口气,右手抚上小腹。“孩子啊,娘为了你,都把你爹给气走了。”
“江姐姐这样做,值得么?”环玦软糯的声音带了点嘲讽,向晚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大约是听错了,回过头去,那小小的女子站在黑暗里,确实陌生极了,“气着他,就没人保护你了呀。”
“环玦你……”向晚话都没说完,太阳穴剧痛,眼前完全变黑之前,只能看到环玦脸上笑意冷冷。
“为何?”向晚躺在地上,眼睛已看不见东西,意识也开始模糊,直觉却能感觉到环玦的迫近。
“何必问呢……”
是啊,何必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