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钟毓琉从清心殿出来时,已过了辰时,衣衫凌乱,连头发都乱糟糟的,那样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翠枝赶忙上去扶,钟毓琉如同个木偶一般,任由她扶着。“小姐你怎么了?”
“替我去漪方苑,找江向晚,我在沉星湖等她。”
钟毓琉松开了翠枝的手,走得踉踉跄跄,却凄厉决绝。
自从昨夜钟毓琉进了清心殿,到现在都没出来,她的丫鬟翠枝在门口候了一夜,都快冻死了,钟毓琉到现在都还没出来,那丫鬟翠枝怕是都快高兴死过去了。
一大早向晚刚醒,官离离便来了,坐在床沿絮絮叨叨地说着昨晚的事。向晚把手放在肚子上,斜靠着听着她说话,不声不响地低着头。
“怎么,难过了?”官离离摸了下向晚的额头淡淡叹息。“没有的事,她本就是他的妻,应该的。”向晚如同冻僵了般,过了好半晌才答一句话,眼睛直勾勾看着外面的雪,任官离离再说什么都不答了。
“江姑娘可在,我家小姐邀姑娘去沉星湖一叙。”翠枝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喘着气说的断断续续。“我晓得了,你先去吧。”向晚像是就在等着翠枝来一样,掀开被子穿衣服,柜子里挂着那樱桃红的厚厚的披风,指尖划过那细密阵脚,那精心绣着的花,最终还是移开了。挑了件藕荷色的披风穿着,神情淡漠地,赴死一样。
“江姐姐要去哪里,我也去。”环玦正在一旁弄着东西,看见向晚起来了要出去,连忙就要跟上。“环玦,你和官姐姐一起看家罢,我去去就回。”
向晚远远地便看见钟毓琉了,站在雪地里,一身银红色的袄子,却满是皱褶。“钟姐姐怎么不穿披风,不冷么。”向晚顿了顿,咬了下下唇,艰难地开口,解下身上披风想披到她身上,却被她抬手挡开。
“你还想,瞒我多久。”钟毓琉扭头看着向晚,笑得凄惘绝望,“江姑娘写的一手好字,簪花小楷写着的平安喜乐。呵,明年过年的时候,厨房备下的年糕,劳烦姑娘来写可好?”
“我……我本也想撮合娘娘和殿下的。”拿着披风的手尴尬地僵在空中,向晚怔怔的咬着下唇,仿佛不痛的样子。
“多谢江姑娘施舍,钟毓琉感激不尽。”钟毓琉笑着,拢拢衣襟向她施了一礼。
“钟姐姐……”
“我当不起,你这一声姐姐。”钟毓琉苦笑着,眼角泪痕斑驳,也不在乎再多添那一两条,“也罢,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只是这憩梧阁,你日后不要再来了。再喜欢你,我也是个女人,也会嫉妒,也会难过,也会疼。”
天地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苍苍茫茫的。钟毓琉的身影在那些红墙绿瓦转瞬消失,向晚呆呆站在沉星湖边,胸口某个地方突然有些刺痛,雪太大了,眼前红墙绿瓦突然陷入昏暗,看不清也摸不到了。
钟毓琉回了憩梧阁寝殿的时候,屋里除了翠枝竟还有一人,正是清心殿管事的徐嬷嬷,拎着一个食盒,像是等她很久了。
“娘娘安康。”徐嬷嬷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碗药,放在桌上。钟毓琉看了眼那黑漆漆的药汤子,嘴角微微勾起,笑得讥诮灿然,端起碗便喝,却被徐嬷嬷摁住胳膊。“娘娘不问问是什么便喝么?”
“左右是送子的汤药吧,他既然不想要,我自然是要听他的。”钟毓琉仰着头,倾世的脸对着徐嬷嬷笑得温柔明媚,嘴上却说着那样的话,任谁听了都要心痛的吧。
“确实是送子的汤药,却不是娘娘所想的那样。”徐嬷嬷放开了钟毓琉的胳膊,恭顺地站在一侧,看着钟毓琉眼神疑惑,便又开口,“殿下说,这太子府确实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娘娘生下的嫡出的流着钟家血液的儿子。”
“这样啊。”钟毓琉笑了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娘娘真是好性子的主子,这憩梧阁下人真是有福。”钟毓琉喝得干脆利落,徐嬷嬷也干脆利落地收了碗,装回食盒去。
“慢着,劳烦嬷嬷告诉太子殿下,把憩梧阁其他下人撤走,我只要翠枝一人便好。人多,太吵。”钟毓琉站了起来,翠枝连忙上前,扶着她在美人榻上躺下。
“这是自然。”
于是两个月后,太子妃娘娘钟毓琉有孕,便传遍了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于是两个月后,漪方苑里那个突然变成药罐子的狐狸精,也再没人管她了。
“那是天顺皇帝的第一个孙子,自然是要宝贝着的了。”三月桃花开得正好,向晚却懒得动,廊下摆了个躺椅,铺了软软的垫子,悠闲自在地晒着太阳。四先生松开她的手腕,她便迅速地将手收回毯子下。
“阿荇预备什么时候告诉殿下。”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得人昏昏欲睡。
“四先生说笑了,我有什么要告诉殿下的?”将毯子拉到脖颈之下,暖洋洋地,环玦的手在躺椅后理着她头发。
“阿荇,还叫我温流罢,与从前一样,不好么?”四先生收起药箱,冷冷的脸对着向晚。向晚歪着头,看了他半晌。从前不知道他是温流,对着这张脸,就只当他是十五岁的少年神医,倒还自在。可如今,这张脸,她却是别扭得不肯再多看一眼,她最讨厌,和别人长得一样。
“四先生又说笑了,我哪来的过去。”
衣上沾尘,自当掸去,何必留情。
向晚再不说话,闭上眼睛,任由阳光洒在脸上,睫毛的阴影细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却疲惫不堪。向晚再不答话,四先生在一旁站着也不尴尬,在药方上添了几味药,递给环玦,嘱咐她好好熬药按时拿给向晚。
“你倒是悠闲。”官离离早换上了春衫,轻薄的料子流光碎玉,正称她轻缓袅娜步子,“先前你可是个杀手,如今却安生地躲在这里,你这心怎能老实的?”
“我现在啊,连那屋檐都上不去了。”向晚躺着,安然自在的样子,随手指了指漪方苑最矮的一个屋檐。
“你究竟是怎么了?”
“无碍。”向晚低着头,摆动着自己腰带上的流苏,云淡风轻的样子,仿若从没有过什么事。
习武之人,若是失去自己赖以生存的本事,便如鹰隼折翼,怎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