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晚江上已平稳行驶一天一夜,四先生不愧是帝师司止的弟子,医术了得,官离离已无大碍,虽然脸色仍然苍白如纸,却已经可以离开床榻下地行走了。
“小晚儿,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官离离嫌总是躺在床上呆在船舱里,身上都发霉了,硬要向晚带她到甲板上走一走。今日阳光正好,向晚想官离离这样灼灼的女子,怎么可能被小病困住。
“下一次受不住不要硬撑,又不是多丢脸的事。”向晚扶着官离离,红梅斗篷下她的手指纤弱苍白毫无血色,一向莹润泛着微微粉光的指甲也变得苍白,“在平江时那大夫竟从你伤口里拿出一枚箭头,你带着那东西竟从南疆一路颠到了平江。”
“箭头?”官离离笑笑,脸色苍白,“我还以为是石头,怪不得那么疼。”
“你从哪受的伤?”
“南疆啊,在虎头山剿匪的时候。那些山匪真是彪悍极了,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还能再咬我一口,这些人真是防不胜防。”官离离淡淡笑着,眼含深意地看着向晚,“殿下不是心狠之人,但殿下若不赶尽杀绝,他们定不会放过殿下。即便殿下放过他们,我也不会。”
“我知道,我又没怪他。他心狠心善关我何事。”向晚扭扭脖子,“你对他真是好。”
“你嫉妒了?我对我徒弟也挺好的……”
“江姑娘,官姑娘……”向晚和官离离正在甲板上晒太阳,又开始晕船的环玦趴在舱底辗转反侧,连四先生的药都止不住她的呕吐。
身后突然响起了四先生的声音,向晚回头,看见四先生又戴上了那船家少年的面具,笑得一脸淳朴灿然。“阿四……”四先生不让说,诊治的时候又一直戴着面具,向晚骗她说是一个游方老和尚救了她,所以官离离一直以为眼前长相普通的少年只是船家的儿子,“竟然又看见你了,我们又是坐得你的船?”
“正是巧了罢,我和阿爹要去盛京置办货物,恰好带上了你们。”阿四搓搓手,摸着后脑勺笑着说。
“真是有缘,我们家殿下本不准备走水路,出了盛京恰好路上遇到你阿爹,这才知道走水路更快捷些。”官离离虚弱得笑着,一席话却让向晚疑惑不已。官离离贴身保护太子,按理应当和四先生、帝师司止都相熟,可四先生却不敢以真面目见官离离,且走水路却是化妆后的帝师司止提议,一路上有大半路是和他们两人在一起,却相对不知。司止和四先生,不像保护,倒像监视。
“官姑娘身体不适不易受风,不如先回去歇息吧。”阿四向官离离拱拱手,却朝向晚使了个眼神。
“也好。”向晚扶着官离离就要走,官离离笑着看看太阳,对向晚说:“我自己回去便好,这阳光正好,你不如留下来晒晒太阳,我们盛京太子府可没这么好的太阳啊。”
“你想说什么。”看着官离离袅娜背影消失在甲板,向晚转身对仍带着面具,笑得灿然的阿四,“你不是会笑么,怎么用自己的脸就从不笑了?”
“那张脸不该笑。”
“你有什么话快说罢。四先生。”向晚等得不耐烦,他给她使眼色,不就是想将她留在甲板上,有话跟她说么。
“……无事,你回去吧。”四先生停顿片刻,欲言又止,却又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了。
“四先生?”官离离将身形隐藏在一个大大的木桶之后,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三字,淡淡笑了,再看向船家阿四的眼神凌厉狠毒。
入夜,挣扎了一天的环玦终是醒了。“江姐姐我好饿。”环玦揉揉眼睛扁着嘴委屈极了,“环玦以后再也不想坐船了,再也不想吃鱼了。呜呜……”
“好了好了,船上还有一点点米,炖了点清粥,你先填填肚子。”官离离坐在桌边,捧着一个粗瓷小碗,轻轻搅动碗里冒着热气的粥。“官姐姐好。江姐姐呢?”环玦揉揉眼发现正照顾着她的却是官离离。
“你江姐姐满船翻箱倒柜地给你找东西吃,就差把人家的船掂起来抖一抖了。”官离离捏着小勺喂环玦,环玦“嘿嘿”笑着,刚喝一口突然想起官离离还伤着,忙站起来跳下床接过碗喂她。
“官姐姐你也吃,你的伤好点没啊,还痛不痛,我等下就去给你熬药。”说着便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吹,像模像样地送到官离离嘴边。“小人精儿。”官离离笑着刮了一下环玦的鼻尖,“船上没药了,明日靠岸,你和江姐姐一起去集市给我抓点药,可好?”
“去集市,好呀好呀,那能不能买点其他糕点吃?”环玦笑得口水都快掉出来了,这几天在船上,没事就吃水煮鱼、水煮鱼、水煮鱼。那江水煮江鱼鲜是鲜,也架不住这样天天吃顿顿吃,环玦早就看见鱼就想吐了,听说能出去,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买点其他东西吃。
“好呀好呀。”官离离模仿者环玦说话的腔调,捏捏她鼻子,“反正你江姐姐有钱。”
“好呀好呀,反正你官姐姐有钱。”向晚说着,端着一盆鱼汤进了房间,“环玦,你胃吐伤了,光喝粥可不行,喝点鱼汤吧。”
“不行不行。”鱼汤带着点腥的鲜味一飘进来,环玦忙捏着鼻子,又要吐了,“我再也不要喝鱼汤了。”
向晚和官离离面面相觑,无奈地笑了。“算了算了,明天上岸多给你带点其他东西吃。”
许是心里有着期盼,这一夜过得特别快,到了早上环玦是第一个醒来的,叫醒向晚的时候都已经自己梳洗好了。
“你啊,怎么去买东西吃便不晕船了。”向晚笑着,从被子里钻出来,环玦递给她的正是之前官离离给买的藕荷色袄裙。不算很合身,倒也还好。向晚穿戴好,问四先生要了药方便带着环玦上了岸。
也不知道船是停在了哪个地方,像是个小镇子,药铺倒也好找,向晚问了几个人,带着环玦先去了镇上最大的药铺。
从药店出来时,两人都拎了不少小包裹。
“这下差不多了,走,去给你买糕点。”
“江姐姐你还有钱么。”
“我没有,你官姐姐有。”
镇上有许多老人,今天天好,都靠着墙聚在一起聊天。“爷爷爷爷,你知道哪里有糕点铺么?”向晚站在不远处,看着环玦拎着药包,蹦蹦跳跳地跑到其中一个老头身边。“哦,糕点铺啊,前面路口,南边就有一家。”那老头随手一指,迫不及待地跟旁边的老头儿说,“你说那太子殿下也真是倒霉,刚到了南疆就遇上决堤……”“是啊,被泥水冲走,到现在也没找到,都两三天了吧,唉,看来命是保不住了……”
“你们说,什么?”老头们突然觉得眼前一暗,原来是向晚突然站到了他们面前,挡住了阳光。“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哎呦……”那老公刚想骂向晚,却被她掐住脖子。“说,太子怎么了?”
“女侠女侠……快放开……太子在南疆被决堤的泥水冲走了,我们也是听说……哎呦……哎呦……”
向晚失神落魄地丢下老头,跌跌撞撞地拉着环玦就走。“怎么了江姐姐,怎么了。”环玦被她捏着手腕,向晚不觉用的劲大了些,捏痛了她。“快走,快走。”
“我也要去。”官离离躺在榻上,听到向晚说太子遇难,掀开被子就要下来。“你伤没好,船上条件简陋,你还是带着环玦回盛京,我去便好。”
“我要去。”向晚按住官离离的胳膊。“殿下出事,难保端王不趁机作乱。你回去,和扶桑,定要替殿下保住他未来的江山啊。”向晚眉眼坚定。“你可认得路?”
“我和她一起去。”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四先生带着面具站在门口,“我们骑马抄近路去,很快。”
“好。”向晚起身,就要出去。
“多谢,四先生。”官离离坐在榻上,低声说,走向外面的两个人都是微微一震。
再向南疆,只愿,一路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