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宋昭的药,不到半月江向晚的伤就好了大半,宋昭那晚说的话向晚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一心只为龙玉存够后半辈子过活的钱。
“我还有两个半月。”江向晚站在平竹寺禅房的屋顶,自嘲地笑笑,“或许,今日便完了。”
“你又要去杀人?”龙玉肩上背着柴,站在禅房门口。
龙玉是官家小姐,自小便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而如今娇弱的小小的人儿居然担着快比她还高的柴火,两手血迹斑斑。
向晚看得心里一阵抽痛,那年自己重伤濒死,在破庙里挣扎,就是这双手这个人把不明来历的自己抱回家,就是这双手帮她换药给她喂饭。她还记得那双手的温暖与柔软,而现在干裂粗糙。
向晚不止一次地想帮龙玉,可她说,这是她爹的罪孽,就要由她这个做女儿的偿还。那软语婉转言犹在耳。
“玉姐姐,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报仇。”向晚恨恨地握拳。
“我不要你为我报仇,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便可。你那日把我从青楼里救出来,便已经偿还尽你欠我的情。现在,又何必苦苦追随?”龙玉淡然说,风扬起她道袍衣袂猎猎作响,颇有出尘的味道,向晚心下惊愕,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一生居于这小小平竹寺?
“要我别苦苦相随,我当真是你的绊脚石么。”
向晚淡然站起。已经入夜,街上商铺大多打烊,只有烟花柳巷还红灯高悬熙熙攘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向晚不知为何叹了一句,脚尖轻点地,便攀上了青楼对面一家酒坊的屋顶,青楼众人皆在她眼底。
肥头大耳标价五百两的苏州盐商肖富还在温香软玉左拥右抱,大笑着看着下面舞女水袖轻舞,完全不知道有把刀已经抵到他后颈。向晚也懒得看那苏州盐商,半躺在酒坊屋顶,眼神懒散斜斜看向盐商身边的暗处。
“一个,两个……才四个。这废物也真是抠门,这样子也值五百两?”向晚翻个身,转了脸目光正好对上青楼里一个推窗的女子。
向晚拍拍脑门不禁懊恼地想,真是忘了,青楼女子最多事了。江向晚站起,拍拍衣服脚尖轻点屋檐,身体掠过长街窜进了推窗女子的房间。
看到向晚朝自己飞来,那女子怕是吓呆了,竟保持着推窗的动作没有挪动,害得向晚不得不侧身进去,便在窗框上擦到了伤口。那女子没给向晚行方便,向晚自然也不会给她什么好处,经过她身边时手指在她脖子下轻轻一抹,那女子便再也张不了口了。
向晚嫌弃地将手指间夹着的刀片丢掉,用死去女子的衣服擦擦手,正想离开,门却被叩响。
“玉姑娘,你可梳妆完毕了?楼下各位爷可都候着呢。”老鸨甜腻的声音让向晚一阵恶心,候着,候着什么,“玉姑娘,玉姑娘?唉,怎么没声呢?玉姑娘,我进来了啊?”
许是太久没了动静老鸨想进来,向晚这才着急,若是发现这姑娘的尸体,这五百两可就泡汤了,连忙将那姑娘连同沾了血的地毯一脚扫进柜子里,捏着嗓子回答。“妈妈别进来,奴家正在换衣服。”
向晚摸摸腰间的伤,已经时日无多,自己若是这单生意做不成,恐怕来找自己的人也就少多了。
杀手不比其他,鲜少开张。向晚想逃,却放不下这五百两。向晚抿着嘴角,一咬牙从柜子里拿了那玉姑娘的衣服换上,先应付了这个,随机应变吧。
“哎呀我的玉姑娘,你可快点吧,肖大爷今晚就是冲着你来的,可别让人家候着了。”
听着门外妈妈焦急的喊声,向晚换衣服的手顿了顿,嘴角勾了一抹冷笑。“肖大爷,这可是你自找的啊。”那肖富总不能连****都带着四个护卫,向晚心下顿生一计,撕了一段薄纱蒙住脸,冲铜镜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半遮半掩尤见风情。
“妈妈,我们坊里的乐师可会弹檐上雁这曲子?”向晚推开门,捏着嗓子用柔婉妩媚的腔调对门外已经呆愣的老鸨说。
看着老鸨的反应,向晚手心里满是冷汗。刚刚匆忙之间也没有仔细看那姑娘,习武之人骨架向来略大些,那姑娘的衣服向晚穿着虽然略小,却还算合身,老鸨应当看不出什么问题,
“妈妈怎么了,奴家今日装扮,不好?”向晚心虚,身体靠近老鸨了些,薄薄的刀片已夹在指间。
“好好好,玉姑娘真是标致,古色天香啊。今晚定能寻个比那肖大爷更好的主儿。”听老鸨的话,这姑娘仿佛是初次接客,那刚刚她开窗探身,许是想逃跑吧,向晚的眼神黯了黯,咬咬牙,又回复最初的明亮。待我事成,定多给姑娘烧点纸钱。
檐上雁的曲子响起,楼下大堂顿时静了下来。这是龙玉曾经教她的舞,在这种烟花柳巷之地跳,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穿着水袖舞衣的向晚站在阶上手心直冒冷汗。
杀人,简单,跳舞,这是龙玉才擅长的。向晚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从小便熟稔的暗杀,今日怎么像第一次杀人一样紧张。向晚咬咬牙安稳自己几句,她没办法不紧张,只剩不到三月,错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接到下一个活,若是就这样败了,龙玉以后怎么办。
二楼琴师拨动琴弦,琴声柔和,如春水般温和明丽。向晚一步踏下楼梯,同时挥袖转身,水袖滑出漂亮的弧线,整个人像雁儿身上最轻柔的羽毛般飘落在桌上,站定。堂下一片寂静,只剩琴弦最后的颤音,片刻后不知何处一生叫好,整个大堂掌声雷动。向晚昂首挥袖,甩开的的衣袖从头顶滑过,一个折腰,宛若梨花离枝,轻轻袅袅。
琴声转急,向晚直起身抖开水袖,舞步紧随琴声,足尖轻踏步步生莲,裙袂与水袖翻飞,如水般的目光如暗夜萤火流光相接,腰上一串小铃声音细碎如珠玉溅地,舞姿轻灵,身轻如燕。
这样柔而不媚的舞姿,在这样烟花地本就少见,更何况是如同向晚这样,在桌上方寸地起舞。腰上铃声和足下踏着木质桌子传来的类似鼓声的声响。与琴音相和,分外稀奇。
向晚抬头,目光扫过桌下哑口无言的众人,似乎看见了太子的那双桃花眼,心下一惊,动作也慢了一拍,好在似乎琴师也发现向晚慢了,节奏也略放慢了些。
一个折腰回身扬袖,刚刚那清寂阴沉的目光已消失不见。
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向晚自嘲地想,定定神,换上妩媚动人的眼神,颤着舞步滑向肖富所坐的地方。
一看台上如蝶翩飞的美人竟向自己飞来,肖富一时得意,推开怀中的两位美人,朝向晚伸出手想要揽得美人在怀。
向晚一个回身,从肖富手旁滑了过去,轻轻将手中水袖绕在肖富的脖子上,眼波潋滟似乎能将人淹死。缓缓退了几步,手臂略抖,水袖颤着花儿从肖富脖子上滑落。一个回身脚尖用力,水袖舞出鸿雁羽翼般柔美的形状,绕在向晚周身,如花瓣如天鹅般落回桌上。一个卧鱼,水袖抖开,如落雁归鸿。
回望台下肖富还意犹未尽,美人袖上的清香还萦绕身侧,看那痴迷的眼神已深陷其中。若没岔子的话,这五百两可算是到手了,向晚朝肖富一个志在必得得媚笑,却被肖富理解成了情有独钟。
一舞毕,向晚立于台上,老鸨站在身侧朝肖富抛了个媚眼:“肖大爷啊~~~我家姑娘古色天香可没让你失望吧。”肖富满脸横肉笑得都要堆在一起,满是油光,点头示意后面跟着的小厮把钱给老鸨,眼看就快事成,可事情往往不随心意。
“慢着。”
那声音如闪电破空,眼看就要成功,这一声传来,向晚的心霎时凉了半截。
“慢着,姑娘身姿绰约诚然美丽,可为何蒙着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我等怎么相信姑娘确实是国色天香。肖公子,你可别上当了啊。”戏谑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人群分开,走出来的那人不看其他人,单单盯住向晚。
那双桃花眼和太子一样,却更多了点阴沉,分明就是向晚跳舞时看到的那个人,不怀好意,寒冷如冰,居然是他。向晚藏在水袖下的手握紧,暗暗查看哪里有窗户。
“唉唉,你这人,莫不是想跟我抢这玉姑娘。也不打听打听,爷来之前就和妈妈说好了。就要玉姑娘,您啊,找别人去吧。”出乎向晚预料,肖富居然没准备为难她,倒还把她藏在自己身后。
“这位……玉姑娘,可有时间过府一叙。”向晚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那人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向晚,竟透出一丝后悔。
“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你这是想在大爷手里抢人啊?”肖富急急地将钱向老鸨一砸,径自拉着她走了。向晚不解地望着肖富肥大的身影,摇摇头,今天这事,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