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走水路。”将呕吐得虚弱的环玦在船舱安置好,站在大船上,晚江波光粼粼印得向晚肌肤如婴儿透明,未施粉黛的脸上泛着微微暖光。船上没什么标记,看着像是一艘商船。“本王临时起意。”侍卫打扮的太子站在向晚旁边,摸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思,“在水里,想来老六应该很难对本王下手吧。”
“殿下现在应当是个侍卫吧。”看着他的装束,向晚问出一路没来得及问的话。“恩,本王现在是侍卫贺成。”太子摸摸胸口衣服,惹得向晚一阵发笑,“你笑什么?”“殿下见过哪个侍卫自称本王?”听了向晚的话,太子竟尴尬地摸摸头发。“啊,那本王应当自称,‘我’?”
向晚笑笑,用袖子掩住嘴角,看向江面的时候满目苍凉。“自从到了盛京,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大江河了。”
“向晚,你是哪里人?”太子站在她身侧转向江面。
“平江人。”过了半晌,向晚淡淡开口,“从前就住在江边,没钱买东西吃的时候,我娘就从江里捉鱼来烤着吃。”
“正好,我们这次走水路恰要路过平江,你正好回去看看。”
“还看什么,我娘和弟弟早没了,早先年晚江大水,把我在平江的一切早就冲没了。”傍晚时分的晚江是这一天最美的时候,天色一半深红一半苍蓝,映得江面微红深紫好不灿烂。许是这美景惹出了向晚思乡的伤感,她再没说一句话。
“我去看看环玦。”沉默相对片刻,向晚回了船舱。环玦从小在盛京长大,从没坐过船,刚开始的新奇全被此时的难过冲淡,趴在床沿将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
向晚坐在她身边,轻轻拍拍她后背。“要不要找个人把你送回去。”“不要不要,姐姐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环玦坐起来连连摆手,生怕向晚把她丢下的样子,还没坚持片刻,又“哇”地一声吐了。向晚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眉头紧锁。
“环玦怎么样,好点没。”官离离手里捧着个装着许多橘子的盘子下来。“对不起啊,让你们费心了。”向晚把轻拍环玦后背,接过官离离手里橘子剥给环玦吃。“小晚儿你太客套了。”官离离拍拍手,漠然站在一侧,“你们早些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帮殿下处理。”
官离离离去的背影袅袅,分明丫鬟打扮,却在里面穿了一袭红衣,领口露出一条细细红边,只是发上珍珠簪太为显眼。那珍珠簪几乎成了官离离的标志,标志她时时为太子赴死的心。拜了官离离为师,自己这一生,难道也就这样了么。
卧船夜听,船破开江潮的哗哗水声一如往昔。向晚躺在船舱,身边虚弱的环玦折腾了一天总算是沉沉睡着。向晚帮她掖紧被角,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还紧皱着眉头,梦中都是痛苦的样子。向晚微微叹息,依着虚无的调子轻轻拍着环玦的背,舒缓她的痛苦,在行往平江的水路上一夜无眠。
船平稳行了三日,已入平江县境内,平江极大,这也只是到了个边而已。向晚和环玦在船上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只是再不见了侍卫打扮的太子扶桑还有官离离,三日像是人家蒸发了般,一时间向晚竟是觉得缺了什么一样不自在。向晚站在甲板上,面对日渐西沉的太阳和被染红的江面,默默合掌。“只愿且去南疆一路平安。”
“小姐是在求菩萨保佑么?”有个清亮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向晚回头,是一个长相极普通的少年,那少年还没她高,卷起裤脚,赤着脚站在甲板上,“小的阿四,是船家的儿子。听阿爹说小姐一家是去南疆做生意,想必小姐也听说南疆的事情了吧。虽然南疆乱了点,但是小姐放心,这一路定会平平安安的。”
“你也叫阿四?”向晚惊诧。那少年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嘴白牙。“小的家里有兄弟四个,正好我是老四,阿爹也懒得取名字。”
“阿四,你这个懒骨头,又跑到哪里去了?”船头响起苍老有力的吆喝,向晚听出是船家老汉的声音。“我阿爹喊我,我去帮阿爹做事了,江上风大,小姐还是回船舱去吧。”阿四冲向晚招招手,跑向了船头。
向晚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太子府也有个少年阿四,却是明眸皓齿举世无双的模样,而这个阿四只是普通少年,一举一动朴素大方,刚刚一番话说完,向晚却几乎记不清他的模样。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吧。江上风大,向晚取下头上檀木发簪重新绾好回了船舱。
环玦还在昏睡,向晚站在窗前,轻轻拨动她被汗水****的头发,合衣在她身边躺下。太安静,太顺利,不知是多心还是怎样,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却还是睡着。
外面似乎起了波涛,船在不停的摇晃。已是深夜,向晚最怕半夜起床,眼睛发涩难以睁开,向晚艰难睁眼,船舱里灯光昏黄不停摇晃。“环玦,环玦。”向晚喊了两声,身旁没人回应。向晚伸出手向旁边的床榻摸去,竟冰凉空无一人,向晚一阵心惊,霎时醒转。
船在不停摇晃,却听不见外面有任何声音,寂静地像天地间只剩向晚一人。向晚拢拢衣服,随手拆了珠帘的一条,走到甲板上,船上如同死船空无一人。向晚背靠船桅,忽听身后一阵破空之声,向晚嘴角浅笑,弯下身子从那两人刀下划过去同时出手,四颗珠子冲着那两人脖颈飞去。“噗嗤”一声没入血肉,溅起小小血花。
“殿下。”感觉背后靠上熟悉的胸膛上,太子身上总是有着青松的味道,此时却染了淡淡血腥味,知道是他,向晚霎时安心不少,“我找不到环玦了。”“嘘,跟我走。”太子不由分说揽着向晚就走。“殿下。”向晚从他怀里挣脱,“环玦还在船上,我找不到她了。”“别闹,跟我走。”太子劲儿极大,抓住向晚,她连一丝一毫反抗能力也没有,只好跟着他一路上了靠着大船的小船。
“本王小看老六了,他的人还是追来了。”向晚被太子扔在小船上,回头望着大船,太子撑着小船,向岸上划去,“我们走水路倒是失策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了一批会水的暗卫,稍有不测,这晚江就成了你我的埋骨之地。”
“为什么不让我找环玦!”向晚关心的不过是环玦的生死。“你拼命要带上她,现下她果然成了我们的累赘,小孩和女人果然都是麻烦。”太子背对向晚,语气苍凉,嘴角带上一抹苦笑。
忽听一阵水声,太子忙拉起向晚,两人还没站稳,船底就被人打碎,太子抱着向晚,脚尖轻点船沿腾空而起,下落时站在一块最大的木板上。两人都会轻功,在木板上勉强能稳住身形。向晚抬头,周围已经围了四个黑衣杀手,身上全是湿淋淋的。
“从水底破坏本王的船,追着本王一路到这里,你们还真是好手段,我家老六真是没白养你们。”太子无奈笑笑。透过他们蒙面的布,向晚竟认出一个人熟悉的眼睛。“宋澄?”那黑衣人一把揭了脸上的蒙面布。“江姑娘好眼力,你我都是旧相识,今日就放你一条生路。”宋澄说完狰狞一笑,提起手中长刀就要向太子扑去。向晚全身一绷,就要上前,被太子拦住。
“会水么?”太子嘴角微挑,淡淡笑了,“打起来就站我身后去。”
那四人根本没管被太子拍到另一块木板上的向晚,径自向太子扑去,太子手中空无一物,只有刚刚慌乱间拿在手里的沉重船桨。月光照在四人的刀上,闪着泠泠寒光,混乱间向晚已经看不清太子和他们的动作,向晚心里着急,却无法插手,只能干着急。
太子武功极好,那夜救向晚回太子府的时候她就知道,可四对一,向晚看得一阵心惊。“小心!”太子将第三个杀手打入水中时后背暴露,宋澄手持长刀,面目狰狞砍向太子后背。向晚拔下头上发簪出手,“叮”地一声,檀木发簪短成两截落入江中,宋澄的刀被打得一顿,太子船桨一扫,将宋澄打出十几步远,一口鲜血喷入虚空。
向晚和太子默立江上,那四个杀手竟像消失一般,再无踪迹。“殿下。”太子面对向晚,低着头,月光下看不清表情,胳膊上衣服被划破,血顺着手臂落进江中。向晚脚点木板,落在太子所在的大块木板上时,太子已然撑不住,倒在向晚身上,两人无法保持脚下木板平衡,跌入水中。
“我不会水……”向晚惊呼,还未说完,江水已经淹没她的头顶,向晚惊恐抱紧接近昏迷的太子。“没事,我会。”太子一只胳膊拦着向晚,浮了起来,声音沙哑,他们身周的手都已经被太子鲜血染红。向晚焦急抿着唇,不敢说话,任由他揽着自己向岸上游去,身后漂浮着猩红血线。
向晚抬头看着太子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脸上,他紧咬着的唇苍白发青,向晚不禁紧咬下唇,抱紧太子。
“怕什么,有本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