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琉再院里种了的花花草草多半凋谢,地上的落叶都被下人扫走,干净得能刺痛人的眼睛。太子走路很快,向晚在他身后挣扎,也跟不上他的步子。看着前面那个高大的影子,向晚眼眶一点点红了。
她记得,被端王府的杀手找上的那一晚,是他把自己抱回来的。向晚一直装着晕过去了,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小段枯枝,随时准备应对突然发难的他。可是他没有,一路上紧紧抱着自己,耳畔是呼呼风声,身体失血过多变得沉重冰冷,被他的披风裹着,接触到他身体的地方温暖如春。
那是,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刚刚在太子妃寝殿,他那样紧抱着钟毓琉,安慰着她,那样温暖着她,而自己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远远地看着,在这里认识的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面,那样的一步之遥天涯之远。向晚在太子身后冷冷苦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是我。”向晚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除了这三个字,向晚再找不出其他什么话来为自己开脱。钟毓琉腿上的青紫伤痕她也看到了,是会使暗器的人拿小石头掷的。她会使暗器,用的极好,这一点,太子知道。
“本王留你在府里是为了威胁端王,你知道么。本王把你关在清心殿,是那清心殿是这府里唯一一处他绝对没有安插眼线的地方。你在府里,会有他的探子前仆后继想办法进来,多亏了你,本王和扶桑可捉了不少。可是,本王现在在想,是不是,你也是他派来的?”太子突然就站到她面前,手紧紧卡住向晚脖子,将她拎了起来。
“我知道。”一早就知道他是在利用自己,可听到他这样承认,心里还是苦涩极了。
“你知道?”太子笑笑,眼中猩红一片,“看来还是本王小看了你啊。无论你为何对本王的正妃下手,无论你是否无辜,如今,本王都得杀了你。”
太子的手慢慢收紧,眼睛紧紧地看着向晚。向晚终是忍不住了,一滴泪滑落砸在他手背上,“不是我”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掐断了她的呼吸。
“放开她。”环玦突然从角落里扑过来,扑在太子身上,对他拳打脚踢。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打得过大人,环玦如同离枝枯叶,被太子远远甩开,摔在地上。太子生气,用了十足的力气,环玦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还是摔回去。
太子手上用力,脸上表情变得极狰狞,向晚艰难伸手,摸了下他的眉毛,笑笑,说,“我不是她,不是高高在上吃穿不愁的太子妃娘娘,我就快死了,何必还和她勾心斗角。”向晚眼前的世界霎时暗了下来,太子的脸离她不过一臂距离,却已看不见。
这一次,向晚到还是真没想到还能再醒过来。屋里弥漫着浓浓药香,看着还像是原来的清心殿。这应当是第一次睁眼看到清心殿吧,向晚闭上眼睛暗暗想,之前那半月,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你,醒了?”清淡的声音有些沙哑,向晚睁眼,看见太子抱着腿蜷坐在床榻的另一头,下巴上已经长出胡茬。“你这一觉睡了三天。”太子冲着向晚笑笑,语气里带了点讨好。向晚皱起眉头,这三天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不说话?还在怨我?”太子起身,坐到她身边,低头看着躺着的向晚。
“我是不是要死了?”向晚开口,喉咙嘶哑疼痛有如火燎,带着血腥味,伸出一只手算了算,歪着头扁扁嘴对太子说,“已经有三个月了吧。李承赫,我不想被埋在有水的地方,那样我的棺材进了水,身子会被泡在水里,难受。芳菲尽那个东西,听你说的死法好像蛮痛苦,直接杀了我好不好……”
“闭嘴,不要乱说,你不会死。”向晚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用手捂住嘴巴。
“可是我好难过,鼻子很难受,全是都痛,嗓子也很难受,满嘴血味,你看看,我是不是喉咙里面的皮肤开始破了?”向晚扭扭胳膊,挣开太子的手,对着太子张开嘴巴,让他看自己喉咙,“你说这是不是毒发的症状?”
看着她自顾自扭来扭去,太子一阵嗤笑,笑得眉眼弯弯。“你着风寒了。”
说罢端起床头小桌早备好的药碗,轻轻搅动,舀起一勺便要喂向晚。向晚看到那碗药,脸都皱成了一团,极为嫌弃地将脸扭到一旁。
“病了就吃药,怎么,你怕苦。”太子笑着把勺子往她面前送了一点,向晚却像看见洪水猛兽一般退了好远。
“从前我病了从不吃药,也还不是一样的好了。”
“快点喝。”
“好苦,不要了。”向晚喝了一口,便将碗推开,眉毛皱成一团,太子伸手轻轻揉开她纠结在一起的眉头,淡淡笑笑。“喝完药有好东西给你吃。”
“解药么。”向晚突然来了精神,捧着小碗,一口将剩下的药全灌下去。“当然不是。”太子笑着,如变戏法般端出一盘白嫩果子,“尝尝?”
向晚捏起小小果子,放进口中,眼神却是像看怪物一样直盯着太子。一口咬下去,果肉嫩滑,满口都是清甜的汁水,向晚吐出口中红褐色核子,眉眼含笑,“这是什么,好吃,还要。”太子把一盘果子都塞进向晚怀里。“这是南方进贡的荔枝,原是夏天才有的,在冰窖里冻到现在,都不新鲜了,难得你爱吃。”
向晚如风卷残云般把盘里的荔枝扫荡干净,吃的太快,被汁水呛到,咳嗽不止。
“好歹也是个坊间有名的杀手,怎生吃起东西来跟个小孩子一样。”太子皱着眉头拍拍她的后背,语气埋怨。
“当杀手之前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当了杀手,也没什么闲钱来买这些甜甜好吃的东西。连吃饭都要防着被人抢了。”向晚抹抹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太子绕道她背后,环抱住她的腰。
“啊,你做什么。”向晚一惊,刚要挣扎,却被太子紧紧箍住,搂着她躺下盖好被子。“你还在发热,给本王暖暖。怎么,吃了本王的东西,住着本王的房子,还要赖账不成?”向晚背靠着太子的胸膛,脸羞得通红。
“我没钱。”向晚声音低低,如同埋在沙堆里。
“本王知道,冷,给本王暖暖。”太子冷冷出声,在被子里抓住她不停挣扎的手。向晚全身滚烫,额头鼻尖都冒出了细细一层汗珠。
“李承赫,啊不对,太子殿下……”
“无碍,没人的时候就叫本王名字,这名字许久没人叫,时间长了,许连本王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向晚个子矮,太子那样抱着她,刚好能把下巴抵在她头顶。
“你为什么没杀我?”向晚揪着自己袖口,将脸埋进被子里。
“本王信你,将死之人确实没心思去害人,这事本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对了,芳菲尽的解药本王会按时给你,别担心,解药没有放在清心殿,你看,你把本王的寝殿都翻腾成什么样子了。”向晚在太子怀里绷紧了身子,任由太子把她翻了个面儿,下巴上胡茬蹭得她脑门痒痒。太子伸手摸摸她额上的淤红,向晚霎时想起那诡异竹海。
“李承赫,你家是不是有一大片竹林?就在去漪方苑的路上。”向晚仰起头,她把太子府称作“你家”,太子心底一阵暖流涌动。
“哪有竹林,你记错了罢。莫不是淹水淹傻了。”太子拍拍她的头。
“今后你要养我?我也会写功夫,不如我也做你手下的杀手,早先你不是说要找太昊印么,我替你找罢,也不算在太子府吃白饭。”
听了她的话,太子突然大笑起身。“那不过是看住你的一个借口罢了,太昊印能是多难寻的东西,起来,跟本王来。”
与太子寝殿床榻相对的另一边是他的书房,书案与太师椅都古朴简单,桌上乱糟糟全是向晚杰作。太子拉着她走到书案后一排书架前,太子不知挪动了哪里,书架移开,露出后面的观音图,观音图之后便是一暗格,里面放着个小小红木盒子。看起来极简单的机关,向晚这几天在清心殿一通折腾,竟没找出这地方。
太子将红木盒放在向晚手里,示意她打开,一方小小印鉴横卧于中,看起来平常极了的小小印鉴,竟能用来号令天下。“这就是太昊印?”向晚惊喜地拿了起来,认真看下方刻着的图案。
紧闭的门外突然传来细碎声音,太子大喝:“什么人!”向晚将太昊印往盒里一丢塞进了太子怀里。“江姐姐,是我,我能不能进去。”环玦细弱声音从窗外传来。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向晚一眼,淡淡冲门外开口。“进来。”
环玦一席水绿襦裙袅袅地进来了,怀里抱着个小小盘子,怯生生开口。“我找官姐姐要了点梅子,想拿给江姐姐。江姐姐在吃药,她怕苦。”小孩子长得快,向晚才三天不见环玦,便觉得她变了个样子,只是见到太子的时候,还是怯生生的,都不敢抬头。
“别吓唬她。”向晚用手肘捅了下太子的肚子,走到环玦面前接过她紧紧护在怀里的盘子。“江姐姐……你瘦了……”环玦紧咬着下唇,突然哭了出来,紧紧抱着向晚的腰把脸埋在她胸口。“别哭,我没事,我和殿下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可好?”向晚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珠,隔着衣服还能感受到她身上暖暖的体温。
太子冷眼看着环玦掩上清心殿的门,冷冷开口:“你知道她的底细么?”
“不清楚。”向晚轻轻摇头。
“连她的底细你都不清楚,你就敢留她在身旁?你的警惕性就这么点?”太子低头看向晚的眼神多了分鄙夷,装着太昊印的小盒子被他拿在手里丢着玩。
“太昊印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敢这样给我看,若我是端王派来的细作……”“你不会,我信。”向晚抬头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暖暖,如春风入骨。
明知是陷阱,一步之差便粉身碎骨,却甘心沉沦,于己于彼皆是一样。太子将向晚揽入怀中,轻轻一声叹息散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