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出门的时候,回眸扫了坐在门槛上嗑瓜子的山水一眼。前几日好容易扶桑回来一次,向晚找扶桑带话给太子,撤掉了清心殿大半的人,现下只剩下山水一人。向晚说自己习惯自己住着,不要人守夜,让山水入夜就回自己住的朝阳苑去,殿里只留下她一人,便肆无忌惮地夜夜住在漪方苑。
人待我好,我便待人好。向晚笑笑,脚下步子快了点,环玦还在漪方苑等着她去吃午饭,前几日官离离出去,给带回了一包糕点,环玦舍不得自己吃,非要留给向晚。
想到官离离,向晚眼神暗暗。那日回来后,官离离也再没提过她在马车里拜师的事情,也没提过要教她杀人。官离离和扶桑都是太子府家养的杀手,自然不像自己这个闲人,日日呆在府里等吃等喝。
前几日怕被太子发现,从清心殿到漪方苑来回路上都是行色匆匆,不敢稍作停留,跑了几天,发现太子根本不管她这个小喽啰,胆子便也大了起来,遣散了清心殿的下人,也敢留宿在漪方苑了。
漪方苑在太子府东面,向晚一路走过去,风景倒也极好。往东边走,本有个池子,种了满池荷花,想来夏天的时候碧荷连天,定是极美的,可惜现在已经快到中秋,只能看到一池残荷。向晚微微叹口气,迈开步子继续往池子东边绕去。
天阴着,风卷了几片叶子,抚过向晚脸的时候,微微有些刺痛。向晚厌烦地抓住一片吹到脸上的一片叶子,低着头慢慢摊开手掌,然而掌心却是一片青翠竹叶,鲜嫩地带着春意。“这……”风渐渐大了,向晚猛然抬头,眼前景象已经变了,一片竹海满地铺开,风过簌簌声音声声传来。眼前突生异景,向晚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在原地站着。
有竹笛声音从竹海里传来,挟卷秋风磅礴而来,将向晚重重包围。笛声清脆却哀婉,悠悠不绝。“碧海谁传云外信,相思无凭寄西风。”向晚闭目听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无奈地笑了。风似乎转了个向儿,竹子向两边倒开,露出将身形隐于竹海中的吹笛之人。
那男子一袭白衣,袖子极长,左手握着一截竹子垂在身侧,微微低着头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你懂?”那少年睁眼,眸子里寒光闪动,离得太远,向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听语气满是落寞。
“不懂不懂,我只是个俗人,路过的。”向晚龇着一嘴白牙冲那少年笑。
“你不是府里的人?你是太子新来的姬妾?”少年微微扬起尖尖下巴,小脸白嫩如同刚出笼的包子,带着少年人的稚气,语气却是极为老练。向晚摸摸身上的水红色襦裙,官离离嫌她没个女孩样,出去的时候便给她买了几身襦裙,多是少女的所穿的稚嫩颜色,向晚之前的衣服变成了碎布条儿,也只好穿着几件。
“明眸皓齿天香色,水红罗裙葳蕤光。天资本堪动天地,可惜鬓发飞短长。”那少年看着向晚,眯着眼睛说了两句。向晚心下一阵悸动,这几日官离离教了她梳头,可她还是梳不好,鬓角的头发如同小虾的爪子竖起,长短不一。向晚心里一阵暴躁,伸手迅速地捋了捋鬓发。
“你明明懂,还在装,说吧,你是什么人。”那少年忽然就笑了,露出两颗小小虎牙,看起来天真无邪,眼神在向晚身上几个留恋,定在向晚额上,顺着他的目光,向晚知道他是在看自己额上的那一片淤红,便伸手摸了一下。“不说也罢。你额上淤红是天生所带胎内寒毒淤积,体内寒毒清了毒,淤红自然消了,不会影响你容貌。我还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那少年自顾自说完,转身便走。他转身之时一阵风起,竹海又严丝合缝地合上,再看不出那少年的踪迹。
“真是个怪人。”向晚皱皱眉头,向着漪方苑的方向去了,身后竹海化为纸灰消失殆尽。
向晚在那个奇怪的竹海耽搁了太多时间,到漪方苑的时候环玦早就站在门槛上昂着头等着了。
“江姐姐,你可终于来了。”环玦拉着向晚的手就往外跑,“前几日和山水姐姐一路出去做事的时候路过一个好漂亮的地方,姐姐,我带你去看可好。”环玦回头冲向晚做了个鬼脸,俏皮极了。这几日环玦身子好多了,活蹦乱跳,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就拉着山水,和她一起去做事,帮她打打下手,又是个极聪明玲珑的孩子,太子府大半的路都被她摸熟了。向晚想,若是有一天偷到了解药,想出去还真是得靠这个鬼丫头。
转朱阁,过长廊,怕引起太多人注意,环玦带着她尽捡人少的地方走,转来转去向晚早已分不清方向,任由环玦拉着她乱跑。“姐姐,到了。”环玦停下,一泓清泉浮现眼前,边上一古朴小亭,旁边石头上写着沉星湖,虽比不得镜阳湖钟灵毓秀,倒也有几分神韵,太子真是不亏待自己,在外面偷偷藏了个镜阳湖,在府里又挖了个沉星湖。
“姐姐,不漂亮么。”环玦看向晚半天没反应,撅着嘴开了口。“漂亮,漂亮极了。”向晚摸摸她的头,径自绕着湖转了起来,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里景物眼熟极了。正当向晚疑惑着,一阵说话声传来,听着像是两个女子在争吵,向晚奇怪,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沉星湖不大,周围安置了许多假山,向晚走了几步,赫然发现争吵的女子其中一人便是许久不见的钟毓琉,另一人打扮平常如同宫女,而与钟毓琉争吵时的气势,却宛如钟毓琉的主子。
向晚一阵惊诧,抬头望望周围的景物,怪不得如此熟悉,原来是憩梧阁。向晚将大半个身子躲进山洞。
那人背对着向晚,她看不出是谁,听声音到有几分熟悉。对面的钟毓琉眉头紧锁,半个多月的禁足,钟毓琉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满面愁容,哪里还有十八九岁少女娇俏的模样。向晚叹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啊。
向晚楞个神的时间,再抬头那人已经不在了,钟毓琉转过身面对着沉星湖默立,背对着向晚,向晚看不见她的表情,从她动作依稀能猜出,刚刚那一场争吵定然是让她极难过的。向晚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转身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官离离提醒过她,这里有李持与钟毓琉,哪一个都是跟她不共戴天。太子倒好,向晚暗暗咬牙,把她的两个死敌放到一起去了。
还没走两步,刚刚出了洞口,两边两声惊叫传来,向晚霎时心如死灰,不好了。“姐姐,你撞我做什么。”被向晚撞倒在地的环玦慢慢爬起来,刚刚站稳又是一阵惊呼,“啊,江姐姐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她当然知道不好了,向晚扶额,无奈地看着被环玦和钟毓琉的惊叫引来的侍卫,乌压压如潮水蜂拥而至,将向晚她们围死了在这一方小小的沉星湖。
向晚抱着环玦回头,看见钟毓琉再水里沉浮,片刻没了身影,向晚一咬牙,将环玦一推,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将渐渐下沉的钟毓琉揽在怀里失去知觉的那一刻还在想,想过那么多死法,没想到,是淹死的。
向晚醒来的时候入目是描金错彩的房顶,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砖,身上的衣服还湿哒哒地,冰冷地紧贴着皮肤。向晚扭扭脖子,睁开眼睛。头发被水黏住贴在脸上很难受,向晚挣扎着半坐起来,抚了抚脸。抬起头发现身处憩梧阁寝殿,零零散散却也站着不少人,还都是她认识的。
向晚低着头笑笑,又没死掉。钟毓琉躺在榻上,流苏软幕遮住半张脸,苍白毫无血色,鬓角的头发蜿蜒沾在脸上。太子坐在床榻一侧面色凝重地看着钟毓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而另一边站着扶桑李持,李持表情显然是痛恨自己极了,满脸是现如今大仇即将得报的欣慰。向晚抬头艰难地去看远处的官离离,向晚眼睛干涩疼痛,看东西分外模糊,看不清官离离脸上是失望还是哀伤。
“殿下,江姑娘醒了。”山水站在太子身边,微微伏了身子声音低低对着太子说,打破了这一屋子僵局。“江向晚,告诉本王这是怎么回事?”太子的目光终于转向向晚,眼神里满是无奈与疲惫。“我不知道,殿下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吧。”向晚叹口气,这显然是嫁祸了,定然有人诱使环玦带自己来这沉星湖。端王曾下命令让向晚对付钟毓琉,她自己也曾想过嫁祸,再制造出钟毓琉嫁祸自己的假象。可是真到了这一步,被嫁祸了,却一点为自己开脱的能力都没有。
“咳,咳咳……”钟毓琉咳了几口水,终于是醒了过来。一只手抓住太子的衣袖,挣扎着坐起来,双眼通红,闪动着泪光,声音沙哑,“殿下,殿下,有人要杀我。”太子伸手去扶钟毓琉,钟毓琉顺势靠在了他怀里,肩膀不停颤抖。太子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安抚的拍着她的背。
“不是我。”向晚低着头,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滴答流淌,掩盖泪痕,向晚抹了一把脸,抬头倔强地看着太子,“不是我。”“殿下,我家小姐腿上有个伤痕,看着像是暗器打的。求殿下给我家小姐做主。”翠枝突然跪倒在太子面前,着急地撩起被子,给太子看钟毓琉膝弯上那一块青紫痕迹。“为什么,你为什么?”钟毓琉从太子怀里抬起头,扭头质问向晚,声音沙哑虚弱,通红的眼睛中簌簌落下泪水,下唇已被咬出深深红痕。
“毓琉,你先好好休息,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太子亲自扶着钟毓琉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直起身时似乎有千钧重担压在他身上,“你们替本王照顾好太子妃。江向晚,你出来。”
向晚直起身,艰难地站起来,跟在太子身后,咬着牙一步一晃地向院里走去。
“李承赫,你也得给我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