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本王跪过两次,一次求生,一次求死。”
太子那日留下这句话,再没有来过清心殿,转眼已有半月。
向晚不懂,他是掌着生杀予夺的太子,生来便高高在上。朝堂上的是她不懂,可隐隐觉得,他已经是太子了,哪里还需要自己这个小蚂蚁来扳倒端王。
清心殿不再向之前那样冷清,扶桑说太子遣回了之前在清心殿当差的宫女和太监们来照顾她饮食起居,桌上再没见过向晚讨厌的杏子,也没了其他果子。太子朝政繁忙,扶桑贴身守卫,两人就如同向晚讨厌的杏子,再没了踪迹。
尽管来了这么多人,可向晚在这里才真是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太子不来,官离离不来,扶桑也不来了。
细细算来,自那日刺杀太子自己中毒后已有两月多,再拿不到解药。向晚真不敢想象之后的日子,自己死了,那个阴毒只知邀功的王爷怎么可能会放过龙玉。向晚双手撑头,手肘撑在桌上。怎么才能偷到解药,要怎么做。向晚再抬起头看向殿里各自忙碌的众人时,眼睛已经红了。
“你没去害太子妃?”清润却带着嘲讽的声音传来,向晚循声望去,官离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已快到中秋,天渐渐开始凉了,官离离还是一席大红广袖襦裙,一阵过堂风,衣袖翻飞,朝云近香髻别着珍珠发簪,长及颈间的流苏穗子发出泠泠碎响。
“是你与太子说的?”
“你那日乖巧小孩装得太过了。我信不过你,便留了个心眼。”
“你不信我,太子亦不信我。留我做什么,不如杀了干净。”向晚抬头,眼神凌厉。这些帝王家的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自己在他们眼里就如同透明人一样,一点点小心思小手段都用不得。与其这样煎熬,不如死了算了。有时向晚真觉得自己活得太累,想死,却又不敢死。
“殿下不会杀你,你好好呆在府里,不要想耍什么小心思……也罢,我带你出去逛逛,你这几日,恐怕是要憋坏了。”官离离笑意浅浅。
“不去,这太子府哪里都像个鸟笼子,哪里都一样。”官离离无奈地摇头,眼前的女子和她不过见了几面,许是因为自己也是杀手,心里对这个小小年纪的江向晚颇有好感,微微摇头,叹口气。“也罢,殿下和扶桑都不在,我们只管出去便是了。”
向晚莞尔一笑,出去,正合她意。
官离离的身份还是青楼女子,为了不给太子惹麻烦,向来出入太子府只能走后门。朱红小门外便是向晚想要的自由天地,越靠近那个门心跳便越急促,不觉步子都快了几分,手腕一痛,像是被铁钳夹住,生生止住她的步子。向晚不可置信地回头,怔忡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素若白玉的柔荑,明明纤弱如新生嫰藕一般,却几乎将她手腕钳断。
“向晚,外面人多眼杂,可不要乱跑啊。”
已是申时,阳光隐隐有了昏黄之色,照在官离离身上,红衣浮动着温暖的光,睫毛的阴影被拉长,遮住明珠般的眼睛,梨涡浅浅,笑意温暖。官离离比向晚高一头,刚刚好将她包裹在投下的阴影里。看起来明明是明和温暖的人,身上却透出威压,让向晚不自觉的战栗,呼吸困难。
向晚坐在马车,身子随着马车轻晃。马车布置简单却舒适,唯一的装饰大概就是点在中间的青铜雕花香炉,飘着袅袅的香雾。明明是顶好的安神香,却熏得向晚心烦意乱。
官离离坐在她左侧,两手交握放在膝上,眯着眼在晃动的马车里也能稳坐。本以为官离离只是个名气大点的青楼女子,这趟跟她出去,说不定就能跑了,看着那个柔弱女子安然闭目养神的样子,向晚恨恨的咬牙,自己还是太低估太子身边的这群人了。
“怎么了你这是?好容易出来一次,怎的如此心神不宁?”官离离微微睁眼,瞧着向晚坐立难安的样子微笑。马车一角安置了茶几,和马车连在一起,上面摆着几碟糕点和茶水。官离离偏过头,用帕子包着捏了一块芙蓉酥在向晚眼前晃晃,弯着眼睛问她:“饿不饿,不吃一块?”
出门前被官离离握过的手腕通红,隐隐有肿胀之势。官离离如同逗小孩一样拿着糕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向晚气愤,一把夺过官离离手里的糕点塞在嘴里。
“唉你那手……”
“手不脏,帕子脏。”向晚嘴里塞了糕点,说话含混不清,说得太快,还被糕点碎屑呛到,咳嗽不止。
“你慢点吃,没人抢你的,扶桑说你平日吃饭也这样,总是呛到。”官离离一手托了一杯茶送到向晚嘴边,另一手绕到向晚背后,想帮她拍一拍顺顺气儿。
然而,官离离的手刚刚绕过向晚耳朵,向晚便伸出手握住官离离手腕。官离离一震,另一只手里的杯子猛然震动,溅出些许茶水在手上。向晚的手快极了,官离离毫无防备被捉住,两人登时便愣住,维持着刚刚的姿势,马车里一片寂静。
“你……真是警惕到不会将自己背后交给任何人呐。”官离离回过神,轻轻抽出被向晚握在手里的手腕,将茶杯递给她,自己回到位子上,掏出帕子擦擦手上的水。
“对不起。”向晚捧着茶,低着头,将嘴巴凑到杯子边,向下看的眼睛氤氲着水汽,“那之后……从没有人关心过我。”
“不怪你,那是你本能罢了。”马车里气氛尴尬极了,只能听到车轱辘轧在路上的咯吱声,官离离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靠着马车后壁叹了口气,再闭上了眼睛。
“姑娘,姑娘。”马车突然停下,车里的向晚和官离离都被闪了一下。“怎么了。”一直闭目养神的官离离淡淡开口。
“前面有家打小孩的,都打到路上来了,姑娘要不要下来看看。”
“人家打自家孩子,关我们何事,你只管走便是了。”
“姑娘,那小孩子看着不像是自家孩子,拿鞭子抽的一身血痕,眼看着这孩子都要不行了。姑娘可要下去看看。”官离离闻言扫了向晚一眼。“你要下去看看么。”
“我都自身难保了,又是寄人篱下,哪有余力去管别人。”
“小哥,叫前面人让开,我们只管过去便好。”说罢,官离离又闭上眼睛,端坐在车中。向晚撩开一角帘子,看见方才赶车的小哥跳将下来,走到打人的壮硕男子面前,一通指挥。向晚她们坐着的马车虽低调,却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坐得起的,打人的壮汉一看,便连连作揖,叫人拖着打伤的人让到了路边。被打伤的瘦小孩子穿着宽大的男式衣服,看样子是个单薄瘦弱的小姑娘,脸朝下被人拖着,散乱的头发遮住脸,一身红褐血痕,看来被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打人的男子笑得谄媚,向晚她们的马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在路边向着马车作揖。
“奴颜婢膝的东西。”向晚放下帘子,低低说了一句。“好啦,你也别说人家,他若不是奴颜婢膝的东西,我们可很难过去呐。”官离离拂拂衣袖,淡淡笑了,“向晚,你多大?”
“今年十八。”
“都十八了,在平常人家都该说婆家了。”官离离笑着看向晚,模样长得倒还不错,一双眼睛古灵精怪的,就是略单薄苍白了点。等她看向向晚的头发时,实在忍不住笑了。那日太子妃找她麻烦,自己跑去凑热闹时,她散着一头墨发,眼里含着泪光,搭配着瘦弱的身子还有额头上的血痕,倒也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这姑娘似乎不会绾发,一头漂亮的长发用黑漆漆不起眼的一根木簪盘成一团,在搭着身上不合身而显得飘逸的衣服,活像一个小道士。
“你笑什么啊?”向晚被她看得发毛。
“你平日就这么打扮自己的?”官离离笑得花枝乱颤。
“人家说女为悦己者容,我无悦己者,不需要弄那些劳什子麻烦的东西。”向晚忙整整衣襟坐得端正,绷着小脸一本正经,脸颊早已烧了两团红云。官离离被她那个样子逗笑,坐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搂紧怀里,像逗小孩一样刮了下她的鼻梁又松开,看着她闪烁的眼神,狡诈地笑了下,眉目生动。
“你是不会才这样说的吧。记住了,小丫头,女为己容。”复而将向晚搂在怀里,拔了她头上的簪子,揉乱她的一头长发。
“以后跟着姐姐吧,姐姐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簪子还我。”向晚面色紧张地伸手去抢官离离手里她的簪子,一时不查用了劲大了些,竟然将官离离脸上划了一道红痕,“对不起,离姑娘,这簪子是我娘给的。”
“有爹有娘真好。”官离离将手里簪子递给向晚,扭头去看马车外片片凋零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