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活像一个死气沉沉的鸟笼子。向晚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用面前盘子里的杏子瞄准门槛上一个褐色的点砸。太子住在了浣玉居,将她捉来也不管,太子妃被禁足,不能来惹她,太子妃不来,官离离自然也不会来。
有扶桑在门口看着,这清心殿,连只虫儿也飞不进来。向晚抬眼看看靠在门口的男子,手腕一翻,一个杏核瞄准面具砸过去,看似随意,杏核划过却带着凌厉的风声。扶桑看都懒得看一下,随手一挥轻巧地将杏核扫落。
“嘶~丫头,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吧,劲儿都大多了。”扶桑面具下的眼睛弯着,疼惜地摸着自己手背。
扶桑武功高,从不轻易外露,这几日在向晚孜孜不倦地对他面具的进攻下多少还是摸到了个底儿。怪不得敢带着这样薄薄易碎的白玉面具招摇过市,向晚腹诽。
“丫头,你这劲儿倒是真大……”扶桑看着手背上的红印。一口一个“丫头”,向晚脸上早已露出薄薄的怒色。
“丫头丫头的!我没有名字么!”向晚手一挥,一盘杏子全掉在地上,滴溜溜打着滚儿。扶桑低头捡起滚到他脚边的一个杏子,在衣襟上擦擦灰就要啃。
“多好的果子,不吃别糟蹋啊。”扶桑捏着杏子,刚送到嘴边,便被向晚用手里的杏核生生打烂,快到口的杏子没了,又被溅了满面具汁水,扶桑语气无奈极了。“你干嘛啊?”
“脏。”向晚言简意赅,一张大大的白色帕子砸到了扶桑头上。“呃……那叫你什么,向晚?小晚晚?肉麻兮兮的。”随手拿了头顶的帕子擦擦脸上的汁水,又丢回去,向晚一脸嫌弃地躲开。
“叫我阿荇吧。”
“恩?阿杏?杏子的杏?好名字,花好看,果子也好吃。”扶桑丢了手里的杏子,拍拍衣襟上溅到的汁水。
“不好吃,杏子最难吃,酸酸涩涩的,吃得牙疼。”向晚一愣,转头看向窗外的鸟儿,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感情。
“你不爱吃杏子?也难怪这样糟蹋。你不爱吃酸的是吧?喂,怎么又不理人。”窗外有一只黑色的鸟儿,翅膀上有白色的花纹,精瘦的身子无声无息从空中掠过,扶桑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向晚这才回过神,捋捋衣袖,双手紧握胳膊放在桌下伸直,抿着嘴低头不答。“在看鸟儿?把你关在这里,你就那么难过?”
扶桑收回手,背在身后,在向晚身旁站直。
“要不,我禀过殿下,让离离带你出去逛逛?”
“算了吧。”向晚收回目光,以手支着下颌,白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藕样的胳膊,抬头看着扶桑,笑得纯净无害。“让官姐姐出去到人多闹腾的地方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你怎知她不爱热闹……也对,你小小年纪在外面做杀手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这种本领定是顶顶好的。年纪再小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呸!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们太子府的奴才!膝盖都是软的,见人跪人见鬼跪鬼!”向晚抄了桌上的杏子,就往已经跑到门口的扶桑身上砸。还没砸到扶桑身前,他便突然跪下,杏子正好砸到他跪下去要拜的人身上。
“太子殿下万福。”
穿着玄色正装的太子还未跨过门槛便看到一个小球劈面砸来,本能伸手去接,接到手里发觉只是个杏子,不觉愣了。扶桑嗤笑声音传来,太子这才回过神,抬头看那个砸他的人。向晚怔怔的坐在桌后抬头望着他。
在太子府将养多日,向晚的脸色比之前红润多了。常日闲着无事,向晚脸上略略圆润了些,显得眼睛不再那么突兀得大,清明灵动,衬得小脸越发娇俏,只额上一抹淤红,略显狰狞。
太子的目光在向晚身上没多做停留,看来扶桑一眼,便进了内殿,在书案前坐下,伸手随意拿了本书,靠着太师椅随手翻了几页。
“王爷今日……”扶桑跟了太子在桌子侧面站定,一时间向晚竟成了多余的人。
“今日早朝,有刺客公然行刺父皇。老六徒手擒下那刺客,倒还没问个什么,那刺客破口大骂,而后老六一个没拉住,他便触柱而亡,到有个当刺客的气节。”太子说罢,桃花眼斜睨向晚,唇角勾笑。
“那追查杀手主使之事……”
“这种时候,昏庸无能是最能明哲保身的借口。本王不经手这事,老六就是想栽赃,也栽不到本王头上。”太子斜倚在太师椅上,胳膊随意搁在扶手上,两根手指捻着书页,低眼看书,嘴角微微勾起笑,若有所思。
“可这功劳,不就摊到端王爷头上了么。”
“跟了本王这么久,怎么连这个都糊涂了?那人若是老六找来的,本王若硬接,正方便他栽赃陷害,上次……”太子顿顿,看了向晚一眼,便移了目光,“若不是老六找来的,如今死无对证,那刺客抱了必死之心而来,必然是有万全之策不被找到幕后之人,这案子,也够让他查得了……没什么事,扶桑你先下去吧。”
殿里只剩向晚和太子两人,相对无言。太子手里捧着书,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始终翻着那两页。
向晚坐在桌旁,两只手在桌下揪着袖口,盯着桌上被扶桑捡起的杏子发呆。
“江向晚。”太子终是按耐不住,一翻手将手中书翻扣在书案上,抬起头,“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几句?”
“没没没,太子殿下,方才奴才耳朵在外面,什么都没听到。”向晚忙连连摆手,脸色惶恐,眼神却带着狡诈的暗笑。
“哼,你倒聪明。”太子嗤笑,显然看破她的小伎俩,“以后本王说话,把你的耳朵竖起来,最好揪下来贴本王身边,一字一句给本王记牢了!你是杀手,今日朝堂上刺杀皇上的也是杀手。人家失手便触柱而亡,你呢,失手了还巧言令色指望本王饶你一命。你这杀手,真是不称职。”
太子语气调笑,向晚听着清亮的眼神一点点暗淡。若是那时自己死了,龙玉怎么办,龙玉的仇怎么办,自己的仇怎么办。
“你那太子当得便称职?自己亲爹被人刺杀,还不想着去找是谁干的,一味只知自保,明明不是庸碌之人,还装得傻子一样,上不为朝廷国家分忧,下不为自己亲爹解难,你这太子,你这儿子,当得可就称职了?”向晚挑眉,“你一个高贵的太子,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处。但凡有个更好的出路,谁想做一个刀尖舔血的杀手?不过一心求死,可惜有着牵绊,不能随随便便死掉……”
太子看着向晚,他不是不懂活着的苦处,他虽贵为太子,但,富贵都是别人看到的,苦都是自己承受的。踏着鲜血尸体而来,他们俩,谁能比谁好哪去。
“本王听离姑娘说,你问了她憩梧阁怎么走?怎么问了,又不去了?”太子抬起头看向晚,嘴角全是清浅的笑意,可在向晚看来,那风平浪静安和宁静不过假象。那人眼底有个漩涡,一旦卷进去,求生不得。
向晚心里暗笑,她不是没去,去了,看到憩梧阁安插了那么多眼线侍卫又回来了。太子等着瓮中捉鳖好安抚太子妃,她哪有那么蠢,干出自投罗网这种事。
“别招惹她,她是本王的正妃,丞相最宝贝的小女儿,你与她有任何纷争,我是要护她,杀你的。”
“我一个孤女,无父无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还有个救命恩人,可惜大恩未报,我死后,希望殿下能将她带到府中……她和我不一样,她只是罪臣家的小姐……”向晚微微叹息。
太子留着她,不知是福是祸,就算用她来对付端王,恐怕凭她一面之词难以扳倒端王。太子精明,势必要防着她和端王勾结。
等死的日子那么难过,还不如现在求死,说不定,还能给龙玉留条活路。太子呼吸加重,依稀有撕扯纸张的声音传来,向晚不曾抬头,那垂首的样子心如死灰。
“你给本王跪过两次,一次求生,一次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