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殿门前没人,四先生昨夜说病人怕吵,太子早朝前来过一趟,清了清心殿里大部分人,内殿只留扶桑一个照顾那个姑娘。
钟毓琉站在一侧,满意地看着翠枝打赏那个昨夜在清心殿殿外守夜的婆子,抬起带着镶了朱玉的护甲的手指,抚过头上金簪的流苏,辰时阳光正好,发上金簪的凤尾流苏在钟毓琉的摆弄下簌簌闪亮。
“娘娘,奴才听见殿下喊她江姑娘。江姑娘昨夜已经醒了,现在想来已经无碍了。”那婆子收了太子妃一锭大银子,笑得谄媚极了。
“嬷嬷在清心殿当差,毓琉日后还要仰仗嬷嬷呢。”钟毓琉拍拍那嬷嬷的手,笑容一如袖上牡丹华贵雍容。
“哎呀哎呀,这可折煞老奴了。娘娘有事尽管吩咐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奴才定会为娘娘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只是,那殿里的扶桑大人,可不许旁人进去……啊,当然,娘娘自然不是旁人,扶桑大人怎么敢不让娘娘进去。”那婆子谄媚地托着钟毓琉的手臂,一路往清心殿走去。
彼时扶桑正站在门槛上,无聊得晃来晃去。
太子许是多心了,江向晚看起来比大家想象的安静多,只是窝在床上,也不愿乱动。只是偶尔让扶桑帮她把架上哪个哪个书抽出来给她,她也不认真看,随便翻翻就要换,把扶桑折腾来折腾去,最后终于把扶桑折腾出去了。
“娘娘,殿下吩咐了。除了他谁都不许进去。”嬷嬷托着太子妃的手,一路拾阶而上,被扶桑伸出手挡住,白玉面具下看不见什么表情。
“凭你是谁,也敢拦我?”钟毓琉比扶桑略矮一头,抬眼斜斜瞟向扶桑,那一霎的风情让扶桑不由一怔。
钟毓琉这人,一向温软如同面团,任你搓扁捏圆,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扶桑一愣的功夫,钟毓琉已经绕过他的手。扶桑也不再拦,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太子寝殿布置简单,书房和寝殿合在一起,钟毓琉进门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子正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穿着不合身的中衣,一半的手都遮在袖子里,光着脚站在冰凉地板上。
她看见钟毓琉进来,一怔,忽而反应过来,歪着头笑了。那一笑如同春花灿烂,明明面色苍白,却笑得明艳极了。也不行礼,就那样站着,手里拿着本书。
“你,不会是太子妃吧?”那女子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单薄如纸,一只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宽松中衣下露出锁骨,上面一道狰狞的伤痕蜿蜒,丝毫没有意外钟毓琉的到来,反而笑得一脸“终于来了”的感觉。
“你……知道我?”扶桑倚在门框上笑了,江向晚接下来要说什么他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江向晚把书放在桌上,两步走到钟毓琉面前,再抬头已经是悲戚的表情。扑通一声跪倒在钟毓琉面前,吓得钟毓琉向后退了好几步。
“娘娘,我与太子殿下是真心相爱。民女早先不知道他是太子,民女……”江向晚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经汪了一池春水,却瞪大着不肯落,抬头看向钟毓琉,复而朝钟毓琉磕了好几个头,额头已经通红,眼泪如珍珠般簌簌滑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娘娘您永远是太子妃,民女不要位分,只求能在太子殿下身边呆着,哪怕是做个无名无分的侍妾都好。求娘娘成全。”
江向晚红着眼睛捉紧了钟毓琉的裤脚,一个头接着一个得磕,都是下了死力气,眼睛红红,紧咬着嘴角像是不许自己哭出声,连扶桑都看呆了,不禁动容。正要开口阻拦,太子的声音带着怒气却响在门外。
“你们在闹什么!钟毓琉,谁许你进来的!扶桑!”太子身上的朝服都没换,就那么出现在门口。
“你倒真是爱她,连朝服顾不上换就来救她。”钟毓琉眼神凄惶,一句话出,满面死气。扶桑听了她的话,在心里暗暗笑,这就是寝殿,太子爷不来寝殿,还要去哪把朝服换了。
“娘娘,娘娘您还是先回吧。”扶桑扶起软在地上的江向晚,一脸真诚对钟毓琉说。
太子看向江向晚,一时竟分不出到底是狡诈的江向晚在为难钟毓琉,还是钟毓琉故意来找茬欺负了江向晚一通。
江向晚看起来确实太惨了,未束起的头发散乱着,额头上红印已经破了皮,渗出的血珠艳艳地泛着红光,嘴唇甚至都被咬出了血,眼睛红着,泪痕还没干,就那样凄惘地看着自己。
太子突然觉得,如果像她刚刚说的那样,他们真心相爱,那么他一定不会让自己身边的女人欺负她分毫。
“她身上伤还没好,毓琉。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来问本王。毓琉,这清心殿,以后无诏,你不要来了。”明知道这是江向晚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演出来的一场戏,可是语气还是不自觉偏向她。
“李承赫!”钟毓琉咬着嘴唇,大喊出声,着实让周围人吃了一惊。
向晚与扶桑对视一笑,摇摇头,钟毓琉这女人,还是太嫩了。
“我问你,你说么。我们成亲才三个月,你就把那花楼一个下三滥的舞姬招进府里,一直住到现在。我是你的妻子,可那官离离素日怎么对我,你都当看不见。我一个宰相千金,何曾受过那种耻辱?现在这有事从哪里弄来的上不了台面的小女子,真心相爱,呵,殿下,她这种地位低下不知羞耻攀高枝的女子,配得上你么。”
“我素日怎么对你的?太子妃娘娘今日是怎么对这个受伤的女子的?”官离离出现得倒是恰当极了,“舞姬怎么了,地位低下的女子怎么了,太子妃娘娘今日言行,就合堂堂宰相千金的身份么?”
“够了,不要闹了。翠枝,送你家小姐回去,无诏不得出憩梧阁。扶桑,你带离离姑娘回去,江向晚,你跟我进来。”
清心殿闹成一团,不知下面的人会怎么说,太子阴沉着脸。
话刚说完,钟毓琉和翠枝皆是脸色大变,禁足憩梧阁。
太子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扯着江向晚就进了内殿。看着扶桑和官离离的表情,钟毓琉突然明白过来,一向死守太子命令的扶桑怎么会放她进来,一进门时江向晚怎么会笑得狐狸般狡诈。钟毓琉看着扶桑无表情的面具,那下面狐狸一样的笑似乎能透过薄薄的玉,刺得她眼睛生疼。
“你们……”
“娘娘,扶桑和离姑娘先行告退了。”
“江向晚,算计本王的妻子,好玩么。”太子背对向晚站着。
“太子殿下若是觉得向晚狡诈,就快杀了向晚啊,要不然,就放了我。”向晚也懒得看太子铁青的脸色,径自走到床榻旁,一翻身躺上去。
“自由那东西,你就那么喜欢么,在我太子府里安稳一世,不好么。”太子也走到向晚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女子脸色苍白,比上次见已经瘦了一圈,尖尖的下巴显得眼睛尤为大,虽然脸色还是难看极了,那眼神却透着一股狡诈的灵气,鲜活动人。
“你养我一辈子?那我算是什么?”向晚浅笑,突然盘腿坐起来,抬头看着太子。
“刚刚你跟太子妃磕头的时候,不是说不在乎名分,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么?”太子笑,伸出手想触摸向晚头上的伤痕,却被向晚躲开。
“哈?想包养我?解药先拿来。”向晚笑弯了眼,朝太子伸出手。
“先老实地在这里呆着吧,解药到时候就会给你,现在给你,你肯定立马就跑。”太子也不再管向晚,自己脱下外袍搭在榻上,换了一身白色的便装。
“那太子妃看起来那么漂亮,也是极爱你的,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爱她?”向晚歪着头,看向自己换衣服的太子。
“你怎知我不爱她?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没吃过猪也见过猪跑。你那样子,一点喜欢她的感觉有没有,连我都看出来了。听人家说,皇家的宫女啊太监啊最势利了,你那样对她,她在府里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她那么漂亮,她爹又是丞相,你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向晚盘着腿坐在床上,靠着叠好的厚厚的被子。
“情这一物,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懂么?”向晚摇摇头,看着她那个样子,太子嗤笑,这才是像个十七八岁小女孩的样子,“看来你这猪,跑得也不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