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开朝二百年,适逢新皇戚阴放登基,开春的百花节较以往显得更加奢靡。天府城外软轿轻锦,香气浮动,王孙贵胄的家眷都从高楼绣阁中出来到天府城外踏青赏春。遥遥望去,竟都是一水儿如云发髻,婷婷袅袅的身姿,偶尔有姑娘颓散了云鬓羞红了脸又复躲回软轿里去了。
“你看这一辆辆轿子里装的,都是一个一个细皮白肉的姑娘,你闻闻,这比花还香呢。”城门的老兵用手捅了捅睡着的守城兄弟。
睡着的老兵不满地翻了个身:“这你就不懂了,这一家家的出来,能单是给你闻闻香,隔几天,又得听到那官那户成亲咯。”
兵统忽从城头爬了下来,给了这两个说闲嘴的几巴掌:“你们吵吵些啥,一个个的都是能让你们掉脑袋的主儿,闭上你们的嘴,过几天皇上可是要携后妃同临梦华园,赐福天下万民,给我紧着点精神,不然就让老子松松你们的皮。”
这是大炎有国以来最大的一次百花节,绣娘自去年入夏便开始赶工举办这场百花节所需的绸缎,所谓十丈红尘也不过如此。平日里热闹的里街又复更加热闹,小贩们拉起了嗓子,生生造出了一派天下富足的味道。
而此时的姬秋燃正从热闹非凡的天府城赶回彭城。
“父亲,为何如此匆匆?”姬秋燃揉了揉眼睛。“父亲,我还以为你是来同我一起玩的呢。先生说了,今年的百花节可好玩了。”
“阿燃乖。”父亲单只是说了一句,就不再交谈下去。
姬秋燃看了看父亲,发现了他黑黑的脸色,复又将头伸出软帘,望着身后天府城的风光,一簇一簇的粉,一抹一抹的红,远山如同青黛,又复如同侧卧美人。
忽然之间听到身后的天府爆发出一阵欢呼,一抹鲜艳的黄出现在天府城头。
姬秋燃突然激动起来:“父亲,你看,皇上,你快看,这可是皇上呢!”他指着愈发遥远的天府,摇着父亲的衣角。
但父亲并没有回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希望我们还来得及。”
一路上,赶路中的父亲不再言语,距离帝都愈发远了,天色昏黄,姬秋燃在颠簸之中望着那一朵盈盈的红渐渐掉进由青转黑的山里去了。而姬秋燃也歪头靠在姬瑞的肩窝里睡去。姬瑞看了看最小的儿子头发丛中的旋窝,摸着他小小的肩膀唱起了彭城的歌谣——
“天黑黑咯,快回家。
闭上眼睛入梦乡。
醒来且把银枪拿,
这里儿孙不投降。”
姬瑞的声音沉厚,与其说是在唱,不如说是在反复吟颂。反复要将这几个短短的字符刻进自己年幼儿子沉睡的梦境。
彭城,天府遥遥千里,是符山关之后的第一大重城,阻拦着来自朔北的寒风,也能在第一时间阻拦着北方蛮族的铁蹄。而彭城姬家,自太祖戚阴宛举旗起义以来便一直跟随在戚阴氏身侧,是戚阴猛兽的利爪。太祖皇帝一平天下之后更是将之封于彭城,称彭城王。只是手中兵权不再,姬家祖宗也不再领兵,只在死前留下遗言,要每个姬家后生都习武术兵法,只要大炎有难,齐家而上,保大炎安危。
而两百年间多的是重臣大将来自同一个姓氏,姬家儿郎多的是外可安邦扫虏,内可清邪除逆的人中之龙,但偏偏一个朝堂之上绝不出现两个姬家人,功高震主的道理谁都懂得。
姬瑞一行披星戴月,终于从热闹非常的天府赶到了肃杀的彭城,可歇脚不过两日,姬秋燃又被塞上了马车。
姬秋燃摸了摸脑袋,便看见眼前多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觉得得拿出先生教导的君子之风,于是直起身子,挺了挺胸脯,对着姑娘长揖:“在下彭城姬秋燃,敢请姑娘芳名。”他正自顾得意的起身准备看向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却不料朝着面门而来的却是一脚横踢。
姬秋燃赶紧躲闪,那一脚是躲了过去,却不想重心不稳,一下坐到了地上,狼狈的不得了。
“你给我睁大眼睛,你看看,我这样子,是姑娘吗?”刚才的女娃站的直直的,一脸傲气的俯视着姬秋燃。
“给我记着,我是堂堂儿郎,我叫沈望。”沈望神气地自我介绍完才肯俯下身将姬秋燃拉起来。
姬秋燃愤愤瞪了一眼回去,沈望本就长得好看,这样华袍一衬更是显得好看的不得了,姬秋燃想了想决定大人有大量的不同这样姑娘似的男孩计较,只问他从哪里来,谁知沈望只瞧了他一眼便撩开帘子看风景去了。
姬秋燃自然是被扫了面子,他可是天府城学堂里的扛把子,斗鸡走狗玩蛐蛐,翻墙打枣听小曲,哪个不是一呼百应,前拥后簇,他低下眼眸,啐了一口又复昂起那颗高昂的小头颅来,大爷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可嘴里也没见他停。
“你家在哪?”“今年多大?““在哪念学堂”“先生凶不凶?”
沈望又翻了个身,假装睡去。姬秋燃只好安静下来看向另一边的窗口。窗外尚是浓稠的冬意,姬秋燃想念起天府城那未看完的百花节了。
马车不停,眨眼太阳渐斜,姬秋燃从梦中悠悠醒转。
“你可知道我们这一路是往哪儿去吗?”姬秋燃望着窗外愈发浓重的春意,开口问道。
“南去。”沈望翻了个身,不想再做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