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
(3)我低声说: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昨天晚上,我从记工屋里出来,路过打谷场边那个麦秸垛时,听到垛后有人哼唧。
(《蛙》)
上例中的“啊噢”、“哗啦”、“哼唧”都是将不同的拟声词交叉糅合在一起使用,不仅没有造成声音的嘈杂,反而增强了声音的可感性和真实性。
四、三音节拟声词
三音节拟声词是由三个音节组成,根据三音节拟声词的语音特点,三音节拟声词可分为AAA式、AAB式、ABB式。
1、 AAA式三音节拟声词
AAA式三音节拟声词指的是由三个相同的音节组成的拟声词,这种形式和单音节拟声词、叠音式双音节拟声词在语义上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它的出现多是根据语境表达的需要以及使用者的语言习惯而定,如:
(1)轻轻地拍门:啪啪啪。用力地打门:嘭嘭嘭!狠命地砸门:咣咣咣!
(《师傅越来越幽默》)
(2)余一尺这时还听到了狗市上群狗的汪汪汪,牛街上牛犊的哞哞哞,羊巷里羊羔的咩咩咩,马胡同里儿马的咴咴咴,以及远远近近的公鸡鸣声:哽……哽……哽……
(《酒国》)
(3)砰砰砰,砰砰砰,有东西在碰门。屋里的人一时都变得木呆呆的,看着颤抖的门板。
(《食草家族》)
例(1)中“啪啪啪”、“嘭嘭嘭”、“ 咣咣咣”这几个词用在这里十分贴切形象,逼真地反映出敲门声音大小的不同。例(2)中“汪汪汪”、“哞哞哞”、“咩咩咩”、“咴咴咴”、“哽哽哽”是不同的动物发出的不同声音,惟妙惟肖。例(3)是用“砰砰砰”来形容敲门的声音。
2、AAB式三音节拟声词
AAB式三音节拟声词指的是前两个音节相同的三音节拟声词,这类拟声词出现得相对较少,如:
(1)几只大蝙蝠,撞得梁头啪啪响,也许不是蝙蝠是燕子,对,是燕子。
(《檀香刑》)
(2)太阳冒红时,院内那几棵老槐树上,乌鸦呱呱叫。
(《檀香刑》)
(3)湖水绿得像翡翠,水面上露出了荷叶尖尖的角。成双逐对的青蛙呱呱叫着。真是满湖春色,一片蛙鸣。
(《白狗秋千架》)
上例中的“啪啪”、“呱呱”是做后面“响”、“叫”的定语,使声音的表达更加具体可感,灵动活泼。
3、ABB式三音节拟声词
ABB式三音节拟声词指的是后两个音节相同的三音节拟声词,即单音之后加叠音,表示前一种声音是短促的,后一种声音是连续的。这类拟声词出现的频率较高,如:
(1)我突然感到这正房变得如此憋窄,一动弹腿便听到哗啷啷的响声。
(《生死疲劳》)
(2)他扔下车子,弓着腰,踉跄了一下,狗趴在桥上。“叭勾叭勾叭勾……”,一连串的响,像放爆竹一样。司马库身体紧贴着桥面,哧溜溜往前爬,好像一条大蜥蜴。
(《丰乳肥臀》)
(3)秋千荡起来了。越荡越高,越荡越快,越荡越陡峭,越荡越有力气,越荡动静越大,嘎啦啦,嘎啦啦,嘎啦啦……绷紧的绳索呼呼地带着风,横杆上的铁环发出吓人的响声。
(《檀香刑》)
例(1)中是民兵和村干部等正在“我”家院子里审问白氏关于缸里财物的问题,见到此状,“我”内心非常焦躁愤怒,便走进房间大施拳脚,此刻,屋里的坛坛罐罐都成了碎片,桌椅板凳四脚朝天或是侧歪在地,因此,发出的声音便是“哗啷啷”的。例(2)“哧溜溜”是用来形容司马库为了躲避蓝色火苗的追逐,紧贴桥面缓慢前行的情形。例(3)用“嘠啦啦”来形容荡秋千时绷紧的绳索呼呼地带着风,横杆上的铁环发出的吓人的响声。
五、四音节拟声词
四音节拟声词是由四个音节组成的,根据四音节拟声词的语音特点,可将它分为三类,分别是AABB式、ABAB式、A里AB式。
1、AABB式
前后两个拟声词重叠后来摹仿连续不断的一串声音,如:
(1)临近煤矿时,黑色的路面坑坑洼洼,疾驰的卡车不得不把速度放慢。车底的弹簧板嘎嘎吱吱地怪叫着;头不断地碰到驾驶楼的顶棚。
(《酒国》)
(2)大哥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倒动着腿,高粱秆扎成的篱笆在他脚下咯咯吱吱地响着,“我窝囊啊……”大哥突然蹲下,用两个拳头捶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天堂蒜薹之歌》)
(3)他褪干净柳枝上的叶子,对着几棵玉米“噼噼啪啪”劈起来,扔在地上的几根柳条被几个孩子一抢而光,于是,几条“马鞭”,几柄“马刀”,便横劈竖砍起来。
(《白狗秋千架》
2、ABAB式
这种格式是两个AB型并列的四字格,这种重叠的方式可造成既有稳定感又有节奏感的效果。如:
(1)驴挣扎着,鼻孔里喷出黄色的液体,驴头甩得呱呱唧唧,后边,羊水和粪便稀里胡涂迸溅而出。
(《丰乳肥臀》)
(2)我看到你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滴到碗里……可如今你竟然打我……我用嘴唇叼起那条蛇皮,把自己想象成一条剧毒的蛇,向着他再次扑过去。
(《生死疲劳》)
(3)她洗了脸,梳了头,从箱子里找出那只纳了一半的鞋底,盘腿坐在炕上,努力克制住心猿意马,不去听街上女人们的欢声笑语,嗤啦嗤啦地纳起来。
(《檀香刑》)
例(1)中用“呱呱唧唧”来形容驴难产时发出的声响。例(2)是反映哥哥以前对我的态度和现在的态度形成的反差,以前娘用蛇皮炒鸡蛋给你吃为你治病,仁义的你喊我一起吃,现如今却因为我不入社反目成仇来打我,一想到此,眼泪便伤心地“啪嗒啪嗒”掉到碗里。例(3)表明我对仪表堂堂,举止端庄,谈吐高雅,态度和蔼的老爷倾慕已久,现如今大街小巷的人都准备去看老爷的夫人,自己内心很纠结要不要去看这位到底是容华绝代、倾城倾国还是满脸麻子、貌似鬼母的夫人,此刻纳鞋底的声音也是“嗤啦嗤啦”的,并不和谐悦耳,衬托出孙媚娘焦灼不安、郁郁寡欢的心情。
3、A里BC型
这种形式的拟声词,四个音都不相同,看起来有点杂乱,读起来有别致的音响感。如:
(1)“大叫驴”的嗓门,经过高音喇叭的放大,成了声音的灾难,一群正在高空中飞翔的大雁,像石头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生死疲劳》)
(2)场长是老黑沙滩了,他当然知道这个时节的冰雹意味着什么。他急躁不安地走动着,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人。
(《白狗秋千架》)
(3)克罗德侧耳听着翻译的叽里咕噜,一会儿歪头看袁,一会儿歪头看赵。
(《檀香刑》)
例(1)中的“大叫驴”指的是四清工作队里有一个才华横溢的队员常天红,是省艺术学院声乐系的学生,许多心怀嫉妒的年轻小伙子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大叫驴”,他的声音嘹亮,仿佛此刻大雁是被高音喇叭强烈而尖锐的声音给“噼里啪啦”震下来了。例(2)中的“叽里咕噜”是场长内心对天气的担忧,在嘴巴里所发出的声响。因为田里的麦子一天一个成色,应该开镰收割了。指导员却说,再等两天吧,等开完了现场会。而第一场风雨势头凶猛,并且往往夹带冰雹,这势必会影响麦子的收成。
通过以上对各种类型的拟声词的详细阐述,我们可以发现:第一,莫言小说的音响世界中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即对自然界声音的摹拟以及运用比喻、拟人、夸张、通感等修辞手段幻化出的自然界的声音。如“嗖”、“嘭嘭”、“啪啪啪”、“嘎啦嘎啦”、“咯咯吱吱”等。第二,化抽象为具体,通过声音刻画人物内心心理变化。如“她洗了脸,梳了头,从箱子里找出那只纳了一半的鞋底,盘腿坐在炕上,努力克制住心猿意马,不去听街上女人们的欢声笑语,嗤啦嗤啦地纳起来。”(《檀香刑》)作者巧妙地运用“嗤啦嗤啦”来形容孙媚娘纳鞋底的不悦耳、不协调,以单调乏味的声音来反衬孙媚娘焦灼不安、郁郁寡欢的心情。第三,化隐为显,化小为大,通过声音增加动感形象,渲染氛围。如“方六弓腰去点引火绳,肚子上中了一弹,一根青绿的肠子,呲溜溜地钻出来”,“七个土匪的脑浆和血噗啦啦地散在墨水河冷酷无情的河水里”。(《红高粱家族》)。肠子从肚子里出来的声音人耳基本上是听不到的,而“我父亲”这个不善言辞却有着非常敏锐感觉的孩子,看到这种情景仿佛就听到“呲溜溜”的声音,同时这种动感的形象也活灵活现的展示在读者眼前。同样的,土匪的脑浆和血在水中散开的声音人耳也是听不到的,但作者却使用拟声词“噗啦啦”,带给了我们丰富的想象和联想,使读者仿佛了当时血腥的战斗场面。
莫言作品中的这些语音修辞是汉语中非常重要和有特色的一类修辞方法,因其是利用语言建筑材料的音乐性建构言语动态过程的整齐、抑扬、回环等音乐美,同时也利用音形、音义结合关系的多样性以增强语言在强调、关联、变化、情趣、含蓄等方面的表现力和感染力。所以它不仅能带来语音上的修辞效果,而且能取得表情达意、强化语义等方面的修辞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