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这些形容词的重叠都加强了程度意义,增强了语言的形象性和生动感,使所描写的人物逼真感人、栩栩如生,所描绘的景物自然真实,从而达到了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如例(1)“凄凄惨惨”一词衬托了奶奶内心对自己婚姻无限的忧虑,也为后文描述这场悲惨的婚姻埋下了伏笔。例(2)将“弯曲”重叠为“弯弯曲曲”,将“密匝”重叠为“密密匝匝”,构成四音节词,造就了文本听觉上的整齐均匀和谐,加深了对文本的印象,将墨水河堤和红高粱也刻画得真实可感。例(3)中所描绘的太阳是“萎萎缩缩”的,一切景语皆情语,这和当时的情景即爷爷他们打死了鬼子的少将的愉悦心情是相呼应的,仿佛太阳也变得萎萎缩缩,能被他们征服。例(4)中将摩托车和土路形成对应,表明虽然条件很差但是摩托车冲过来的速度却很快。例(5)中用“迷迷糊糊”来形容杨助理喝得醉眼朦胧时看高马的神态。
以上形容词的叠音扩大、加深了词义,使被描绘的事物更加形象鲜明、人物心理更加细腻传神。叠音词的不同色彩,包含了不同的意义,不仅摹形,还摹状、摹声,展示给人们的是无比丰富的印象、情感和思想,在这些洗练、简洁、朴实的语言表达中,作者的思想得以无限发挥,情感也得以淋漓地宣泄,而读者也得以跟随作者一同体验小说中或悲或喜,或忧或愁的一切。
三、量词叠音
莫言小说语言中的量词叠音,主要是由“一”加量词重叠,构成“一AA”结构。如:
(1)看热闹的人群都拼命往前挤,一根根脖子都伸到最长,极力想看清圈里的光景。
(《红高粱家族》)
(2)一双双眼睛睁得溜圆,盯住杠子夫们和棺材顶上放着的那碗满得伸舌头的酒。(《红高粱家族》)
(3)还没有完全长大的树叶子被阳光染成血红,叶影像一枚枚古老的钱币,印在牲畜的脊背上。
(《红高粱家族》)
(4)因为不久前一场大雪,大雪过后出了两次太阳,太阳融化了雪水,所以家家草屋的檐下,挂着一串串晶莹的冰凌。
(《酒国》)
(5)后来,太阳钻出来了,河上的雾被剑一样的阳光劈开了一条条胡同和隧道,从胡同里,鸭子们望见一个高个子老头儿挑着一卷铺盖和几件沉甸甸的铁器,沿着河边往西走去了。
(《透明的红萝卜》)
以上这些量词的重叠,有表示“每一”的意思,如“一根根”表示“每一根”,“一双双”表示“每一双”,还有表示“一……又……”的意思,如“一枚枚”表示“一枚又一枚”,“一串串”表示“一串又一串”,“一条条”表示“一条又一条”。大量叠音量词的使用可以对事物的数量和范围进行高度的概括,也使读者读起来便捷、自然、顺口,它与非双声叠韵的音节搭配时,更能构成参差跌宕的错综美、韵律美、节奏美,使语言声情并茂,增强了小说的意境和语言的韵味。
四、各种类型的叠音词交错使用
莫言善于综合运用各种叠音词,以增强语言的听觉感知,取得一定的修辞效果。如:
(1)爷爷把头放在水里泡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父亲在堤上看着像一个铜铸蛤蟆一样的他的爹,心里一阵阵发紧——爷爷呼拉拉扬起了浸透的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站起来,上了河堤,站在父亲面前。
(《红高粱家族》)
(2)就这样不知待了多长时间,突然,一种窸窸窣窣、呼呼噜噜、轰轰隆隆的声音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一时间天地之间仿佛有无数只春蚕在野咬桑叶,无数只家猫在打着鼾,无数匹野马掠过原野。
(《白狗秋千架》)
(3)白色的鸭羽纷纷脱落,鸭子死了,漂在水面上,活着的鸭子沿着肮脏的渠边继续觅食,萎靡的水草间翻滚着一团团浑浊的泥汤,响着呱唧呱唧的秽声,散发着一股股腥臊的臭气。
(《食草家族》)
(4)栏里的狗眼,亮成碧绿的小灯笼,一盏两盏三盏……闪闪烁烁,一大片。孤寡的秋虫,一声声鸣叫,凄凄清清。
(《檀香刑》)
(5)梳理着他的狗毛,俺不由地想起了俺干爹那油光光滑溜溜散发着香气的漆黑的好头发;捏着他的秃驴尾巴一样的小辫子,俺不由地想起了干爹那条沉甸甸的、肉乎乎的、仿佛自己会动的大辫子。
(《檀香刑》)
莫言小说中有许多叠音词交错使用的例子,这些叠音词的交错使用,充分调动了读者的听觉、视觉、触觉,不仅把难写之景真实地再现在读者眼前,也将不尽之意巧妙地传达给读者。景中有情、情中有景、心与物融、情与景和,如此便能深深地感染读者,使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
动听的拟声
拟声,即模拟自然界的声音和其他声音,拟声词,也称象声词。一般地说,拟声词没有实在的意义,但是如果运用得当,不仅能够创造语言的音乐美,还能增强文句的活跃性和灵动性。
拟声词不像其他词类那样具有词根或词缀,或者是按照一定的结构方式和语义关系组合,其在构造方面的特殊之处在于造字之初追求一种听觉上、语音上的相似性。莫言作品中的拟声词可谓五彩缤纷,不仅有单音节、双音节的,还有三音节、四音节的。
一、单音节拟声词
单音节拟声词是由一个音节组成,这样的形式比较简单,多用来摹仿短促的声音。如:
(1)那只毛猴子,飕,蹿上他的肩头。
(《檀香刑》)
(2)右手快如闪电,嚓,一下子,就割了下来。
(《檀香刑》)
(3)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响,眼前冒出许多金星星。
(《师傅越来越幽默》)
“嗖”、“嚓”、“嗡”等几个单音节拟声词用在这里,十分贴切形象,突出了声音的迅疾、快捷。
二、双音节拟声词
双音节拟声词是由两个音节组成,在双音节拟声词中,拟声词呈现了一定的复杂性。根据其呈现的特点可以把双音节拟声词分为四小类:叠音式、双声式、叠韵式、组合式。
1、叠音式双音节拟声词
叠音式双音节拟声词是指由两个相同的音节组成的拟声词,如:
(1)听到这个消息后,哥哥姐姐像青蛙一样哇哇叫,我在地上翻筋斗。
(《蛙》)
(2)前头把麦穗吞进去,后头就把麦粒吐出来,哗哗地流麦粒,五分钟一麻袋!
(《生死疲劳》)
(3)我感到有一股纯蓝火苗,在头脑里轰轰地燃烧起来,焦虑和愤怒,使我不断弹打蹄子。
(《生死疲劳》)
上例中,“哇哇”将哥哥姐姐听到送姑姑英纳格手表的人,是一个空军飞行员这个消息后兴奋激动的表情活现出来。“哗哗” 是用来形容从苏联进口的康拜收割麦子的速度非常快,麦粒“哗哗”,如流水一般。“轰轰”的声音形象具体,烘托了西门闹对于杨七用脚踢白氏的愤怒。这几个词运用在此,自然确切,协调声韵,加强语意,增强节奏,加深印象,使语言富有感染力。
2、双声式双音节拟声词
双声式双音节拟声词指的是拟声词两个音节的声母相同,如:
(1)临近黎明时,雨势减小,铁皮屋顶上混乱的轰鸣被有空隙的噼啪声代替,闪电少了些,颜色也由可怕的蓝光和绿光变成了温暖的黄光和白光。
(《丰乳肥臀》)
(2)石匠工场上锤声叮当,钢钻子啃着石头,不时迸出红色的火星。
(《透明的红萝卜》)
(3)于是,他挺起胸,抬起头,在街役们狐假虎威、持续不断的呜喂声中,在神秘森严的气氛里。
(《檀香刑》)
上例中的“噼啪”、“叮当”、“呜喂”等词逼真可感、生动形象,也使得故事情节有声有色,扣人心弦。
3、叠韵式双音节拟声词指的是拟声词两个音节的韵母相同,如:
(1)一个白色的大萝卜放在车辕杆上,你拿过来咬一口,喀嚓,他夺过去啃一口,喀嚓,然后便咯咯吱吱地嚼,吃得十分生猛。
(《蛙》)
(2)然后他又举起枪,击发,啪嗒一声细响后,一道火光蹿出枪口,黯淡了霞光,照白了他的红脸。
(《丰乳肥臀》)
(3)在辽阔原野的深处,马的喘息声和枯草摩擦衣服的嚓啦声大得惊人,从遥远的村庄那里,间或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叫,更加深了夜的神秘和莫测。
(《檀香刑》)
在一连串声音不同的音节中,双声或叠韵突显了声母或韵母相同的音节,它们的声音以及由此声音所表达的感情,势必得到强化,从而使铿锵的越发铿锵,婉转的愈见婉转,荡漾的更加荡漾,促节的尤为促节。拟声词运用在此,使读者也能如闻其声、如临其境,更快地融入到作者的描述中并跟随其叙述产生相应的联想。
三、组合式双音节拟声词
组合式双音节拟声词指的是两个音节的声母和韵母都不相同,纯粹是组合而成的,即用两个不同的单音,摹仿两种声音紧密相连。如:
(1)主人,千万不要劁我啊,我想这样吼叫,但话出喉咙,就变成了一阵啊噢~~啊噢~~的长鸣。
(《生死疲劳》)
(2)我直奔杏树而去,对那口釉彩缸尥起双蹄,哗啦一声响,彩缸破碎,几块碎片飞得比树梢还高,降落在房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