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眨眼间过完,清晨,公子方欲更衣,只见淑儿推门而入,手里捧着朝服,一言不发替公子换上,随后丫头端来了洗脸水,淑儿把毛巾放入水中浸湿,拧了拧递给公子,又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梳子,轻轻打开辫发的结,为公子一丝不苟地重新辫好。成亲数日,二人几乎不语,妻子穿梭在发间的手亦是温暖,他不禁心头微微一颤。淑儿把发结重新系好后,轻轻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听说太皇太后病了。”他有些诧异,“是么?”“妾身也是从昨日来府上做客的宫人口中得知的,太皇太后卧病已久,吃了许多药却不见好,皇上正要试新法子呢。”“哦?试什么?”“妾身听说皇上从宫外找了一批西域的僧侣,听说治病祈福,在西域,那都是神一般的效果,皇上特意请他们入宫来,还让各宫娘娘带领宫人一同祈福呢。”他从卢氏手中接过帽子,“难得皇上一片孝心,唯今之愿,只希望太皇太后能够早日康复。”他正要迈步出去,不料卢氏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他正不解,只见卢氏双目凝视着他,眼中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说不清,是哀怨,还是不舍,是柔情还是无奈,都不是,那是一个女子的坚定,是一个经几番思虑终于下定决心的眼神,卢氏手掩着嘴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他顿时双目圆瞠,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他正欲说什么,卢氏却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随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发穗越攥越紧。
养心殿里,忽然太监来报,“奴才给万岁爷请安,有一事要禀告万岁爷。正在看奏折的皇上头也不抬,“说吧。”“万岁爷,内务大人的府邸,方才有人来报,说御前侍卫大人病重,今日不能来殿前侍奉,还请万岁爷恕罪。”“病了?”皇帝抬起头,眉头一挑,唇边露出一丝笑,“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儿就病了?朕本是给他个格外的恩赦,他这还歇上瘾了?呵呵。”“万岁爷,内务府的人还说,御前大人明日定当准时当差,请皇上恩准。”“也罢也罢,”皇帝叹了口气,“法师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一切都等皇上亲至了。”“好,朕虽不迷信,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用这法子试一试了。”
待皇帝至场,一切方开始,几十个萨满法师个个披着长衣头顶着黄帽,口中嘀嘀咕咕念叨着听不懂的咒文,一会儿拿着长毛羽扇子扇起来,一会儿和着手鼓满地乱跳,看得不仅皇帝不耐烦,妃嫔们也都心中叫苦,惠妃身着简朴的衣服与其他嫔妃一样坐在下面。法事完了后各嫔妃都要回到自己宫中为太皇太后祈福,不会经文的主子们都可叫一两名僧侣前去讲解,惠妃心想着反正什么人都一样的,两个僧侣而已,不挑也罢,便回到自己宫中静静地侯着。果然,没过多久,外面有人传来口信,说是法师们到了。翠涓下去迎接,隔着厚厚的帷幔,两个人影映入眼帘。忽然间不知怎的,其中一个人影,很是眼熟。惠妃让不需要的人都下去,除了翠涓外,还有几个小宫女。忽然,翠涓手一摆,那几个小宫女也不见了踪影。惠妃正在纳闷,只见两名法师已跪在帷幔前,“奉皇上之命,特为娘娘讲述经文。”“法师请起。”惠妃做了个抬手的动作。“两位法师想不到,汉语如此流畅。”正当惠妃欲言下句时,忽然盯住眼前的一个身影不动了,这个身影,真的很熟悉,真的很熟悉。“娘娘。”那人忽然唤了一声,惠妃静静地听着,细细地回想,脑海里瞬间犹如波涛翻滚,是了,真的是了,几年前这个声音,却在耳边回响过,那是入宫不久时,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两个字,也是最后一次听。惠妃扶着椅子站起身,全身都在颤抖,手里的帕子不由地掩住了口,眼泪如泉般地涌了出来。“娘娘过得,还好么?”那个声音又说了一次。“你是……你是……”惠妃的声音沙哑了,这时翠涓从一旁走来扶住了自己,低头在自己耳边低语,“娘娘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这里没有旁人,您就当了了心愿,也没让公子白进一次宫。”她知道,她知道,在她心里,永远也忘不了他,忘不了两人当初许下的誓言。可这样的入宫若让皇上发现了,不仅是死罪且株连九族,他怎么会这么愚蠢,这样不顾大节地冒死来见自己。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既然娘娘说不出口,就听我说几句吧。惠儿,我到现在,心里还恨着阿玛额娘,恨他们当初为了己利把你送进宫,恨他们拆散了我们的姻缘,可我更恨的是自己,我无能,无法保护我心爱的人,无法保护我们的感情,惠儿,如今已过两年了,你过得好么?你若过得好,我便无欲无求了,后宫人心难测,不可轻信他人,更不可恃宠而骄,凡事都要步步小心,步步三思,等有朝一日你有了子嗣,便在这后宫有了依靠,只是在那之前,你千万要小心,答应我好么?”惠妃良久,才用手帕拭着泪,“表兄不知,经过这三年,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惠儿了。”他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不论如何,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当初那个清纯可人,面如桃花的惠儿,可听完你这一句话,我想我多少能放下些心了。”“表兄!”惠妃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飞也似的跑到帷幔前,满脸泪痕,隔着厚厚的帷帐,两人不过一尺之遥,却再也无法碰触到对方,惠妃只觉得心都要碎了,看到表兄望着自己,却讲不出一句话来。“表兄以后……无法来看你了,你要自己……多保重身体……”惠妃点头答应着,忍不住伸出手放在帷帘上,他也伸出手,两人隔着帷幔,最后一次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娘娘,时候不早了,公子该走了,奴婢这边都已安排好,公子定会平安无恙地出宫。”“好……好……”惠妃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伸手拔下发上的一根簪子,从帷幔下递了出去,他接过簪子,半晌不语,“表兄以后,就留着做个念想吧,今日一会,惠儿的后半生里,也不会再有遗憾了。”公子心痛难忍,缓缓起身,翠涓马上出去为两个公子引路,几名宫女顿时换了上来,如开始一样。公子迈着缓步向外走去,惠妃直立着目送二人,忽然公子用破碎的声音念到,“昏鸭尽 小立恨因谁?昨雪乍翻香阁絮 轻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已成灰。”